2013-08-14 《火车进站》:49秒的“闯入者”
不是呼啸而来,是缓慢行进;不是宏大叙事,是片段记录;不是窥视镜头,是活动电影。49秒钟,是一列闯入电影世界的火车,从静到动,从右到左,形态、方向的革新让1895年的世界一下子沸腾起来,“卢米埃尔的巡回演出激发了人们空前的兴趣。这不仅是由于发现了未知世界,更是由于看到了已知世界,不仅是由于奇特,更是由于平常。”
| 导演: 奥古斯塔·卢米埃尔 / 路易斯·卢米埃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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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进站》。它在653号的记录本子上,它或者也是许多年以后的某个夜晚,带着对于技术时代的某种敬意,从开始到结束,又从结束到开始,无限拉长那个历史片段,所谓经典,大约就是一列闯入的火车,再也无法从镜头的深处去除。“不仅是由于奇特,更是由于平常。”它甚至不在1896年02月20日的电影“史记”中,而在于每一个118年之后的重复播放者眼中,那么就开始吧:
第一遍,是浏览开始的1分04秒,片头的背景交代,片尾的结束仪式,法语世界里的解说,其实完全可以忽略掉,只剩下49秒的记录。第二遍,关掉118年后的那些时代有关的页面广告,包括“欢乐尼克暑期竞答”的求领养求带走的呼喊,包括819乐迷日的“超级乐”招募,还包括“5000台超级电视高达200万回馈金额”的营销,右下和对联,在一个跳跃着广告信息的页面上,当火车进站的时候你只能用手中的鼠标,用“×”形式关闭喧闹和游戏。第三边开始,是从10秒开始的记录,当拉车的男子从镜头右侧离开,一列火车从镜头的右上角驶来,铁轨线沿着镜头的对角线自右而左延伸出去,这是速度的抵达,这是方向的定位,当然这也是动态取代静止,满格替换空白的处理。当数到第11节车厢停止的时候,画面已经被这列火车占据半屏,而此时,49秒的记录也到了终结的时候。是的,对于火车这样机器的关注取代了对于右侧人群的关注。所以第四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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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进站》电影镜头 |
开始。还是推着小车的男子从右侧走出镜头,列车再次驶入车站,缓慢到最后停止,有人从后面走上来,不是一个,是两个,四个——两个女人拉着两个白色衣服的小孩,苏格兰帽子,还有传统英国女人的服装,略显肥胖的女子其实到最后只拉着一个小孩走向镜头最前端,而其他一个女子和小孩则从右侧镜头前走出。然后是一个男子拿着一个包也从镜头前走过,接着是三个互不认识的男子走向镜头,黑色礼服和制服,都戴着帽子,有高礼帽,有绅士帽,也有警察的帽子;然后是从左侧走进镜头的男子,拿着一根木棒,徘徊着又走向火车,这时后面有跑来一个高大肥胖的女子,像是刚从镜头前走过又消失的拉着小孩的女子,然后是火车车厢门打开,车上有人下车,下面的人则在寻找自己的熟人,或者寻找自己准备上车的车厢。最后的最后,是镜头戛然而止,49秒的记录完结。
四遍,反复播放,细微地观察,我承认118年后的这个夜晚,是带着某种极致客观主义的方式去观察这一段技术时代的记录,其实它是混乱的,是无序的,有男人和女人,有犹豫徘徊者有积极寻找者,有奔跑、行走、左顾右盼者,也有转身、寻找、上车、下车的人,或者说它只是记录,而不是叙事,不是由于奇特,而是由于平常。那段加进去的旁白像是为这个技术时代的标本寻找戏剧化的可能,它有着一大段关于人际错失的叙事:
画面不是完全一样的,路易把家庭看成是一个不重要的角色,家里有他的妻子女儿,妈妈和侄女,戴着苏格兰式帽子的夫人是兄弟俩的母亲,他们互相装作不认识。
这一段话有些唐突,“画面不是完全一样”或者前面还有另外的背景交代,或者是属于1分04秒整个的电影的旁白,路易是卢米埃尔兄弟中的路易·卢米埃尔?那么就可以把卢米埃尔兄弟甚至家族和这部电影联系起来,也就是说,画面上的女人和男子,都是卢米埃尔相关的人,他的母亲,妻子、女儿,和侄女,那个戴着苏格兰帽子的夫人是他们的母亲,而卢米埃尔兄弟不是站在摄像机后面的指挥者,而是站在镜头前的“演员”——“他们互相装作不认识”。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是不是当在镜头前变成认识的两个人的时候,他们就是名副其实的演员了,而电影也不再是记录而变成了叙事,甚至是艺术。
这或许就是卢米埃尔兄弟在电影技术时代的一个标记。当他们用这样的活动电影取代和超越了电影发明者爱迪生的“电影视镜”的时候,观赏者的“窥视”已经不复存在,它走向了更广阔更自由的世界,那里是剧场、电影院,那里有不止一个的观众——当那列火车头从远处驶来,仿佛向观众冲过来,而站在镜头前的观众大吃一惊,活生生的影像已经取代了静止的相片,而物体与人物时远时近、不同景别的视觉变化,形成了纵深的场面调度。这个最早的“长镜头”在惊吓镜头前的观众的时候,也为现实主义的电影技术发展展现了划时代的意义。
17米长的站台,49秒的记录,却“给人极大震动”,“还有另一架同样神奇的机器:它不是用来飞向亡灵、天使和上帝所在的天堂,而是用来反映人间的现实。”这是“逝去的19世纪留下了两架新机器”,除了穿越“音障”的第一架机器实现了人类自从举头望天起便产生的疯狂梦想,另一架飞机便是电影放映机,而卢米埃尔兄弟无疑在驾驶这架飞机冒险却充满趣味的飞机。“有了电影放映机,我们会认为人物的存在源于他们的活力和动态,而照片中的活力则源于存在。”这是埃德加·莫兰在《电影或想象的人》中对于卢米埃尔兄弟的电影放映机的评价,这个不仅奇特还在于“平常”的世界打开了人们对于自身之外世界的认识,或者说是对于客观现实的发现,也只有当卢米埃尔兄弟的绝对现实主义和梅里爱的绝对非现实主义结合在一起,才产生了之后的电影艺术。
而在艺术之前的技术时代,作为记录方式,《火车进站》改变了照相时代的客观存在,也“清除了许多对私人占有的固恋”,这个49秒的创造和革新将人类纪实工具的发展向前推进了一步,虽然从卢米埃尔兄弟从来只是制造家、科学家,而不是艺术家,他们使用的“活动电影机”也只是向世人展示自己的科学发明及其机器的性能,他们始终没有改变“风吹树叶,自成波浪”的记录景致的方法和目的。但是那118年前的火车闯入世界的时候,人物的存在的活力和动态全部变成了柏拉图洞穴外的生动景致,世界去除了“窥视”和想象,而那个“互相装作不认识”的叙事也为后面电影的戏剧化和艺术化打开了一扇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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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后: 昆虫学家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