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8-28《去了解》：一个身体没有身份
“去了解”就是“会知道的”，一个是从起点出发开始了“了解”的过程，一个则是“去了解”达到最后的结果就是“知道”。从起点到终点，从过程到结果，雅克·里维特给了这个154分钟的故事更明确的意义，它体现在电影“又名”的注解中：它是“六人行不行”，它是“谁知道呢”，它也是“六个寻找爱情的角色”。
六个人谁都可能不知道，六个人谁都去了解，最后是六个人谁都会知道的，所以这依然是雅克·里维特建立的关系学，只不过这次构建了更为复杂的关系，即在六个人彼此之间关系。六个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六度分割”，1967年哈佛大学心理学教授斯坦利·米尔格拉姆提出了连锁信件实验，尝试证明只需要五个中间人就可以联系任何两个互不相识的人，这一实验最终建立了“六度分割”理论，也称为“小世界现象”，即：世界上任意两个人之间建立联系，最多只需要六个人。2001年雅克·里维特拍摄这部电影的时候，六度分割理论已经广泛应用于互联网，雅克·里维特对此也不应陌生，但是在这部电影中，“六度分割”并不是为了一种关系的向外扩张，而是在六个人相对封闭的结构中构建复杂、多元甚至相悖的关系。
甚至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封闭的舞台：卡米尔在意大利剧团里饰演女主角西娅，站在舞台上，她的身份是明确的，她的台词是确定的，她的故事也从来没有外溢。舞台限定了她，舞台也封闭了她，但是当她一走下舞台，成为巴黎的一个女人，从她这个原点出发，就呈现了一种发散性的关系：她和剧团的乌戈是男女朋友，而乌戈也是剧团的老板、导演；在隔门而居的戏外生活中，卡米尔总是感觉到累，感觉到不在状态，原来她想起了三年前在巴黎的皮埃尔，她和皮埃尔之间有过一段感情生活，当三年后再次来到这个熟悉的城市，她在乌戈面前表现出的疲态和不自信实际上是一种空寥，所以在这种空寥中，她想要找到皮埃尔。
乌戈在隔壁，卡米尔的心却在皮埃尔那里，这是一种关系走向复杂的表现。卡米尔在“不能这样下去”的提示下终于出门，终于看到了皮埃尔，“不会见到你”和“会见到你”的矛盾也终于变成了唯一的现实：他们在公园里见面，皮埃尔对她说，这几年也在想着她，在临走时，卡米尔问他：“应该吻一下？”于是三年的离别之后他们以一个吻走在了一起。但是这段关系并非是一种“爱的重燃”，皮埃尔已经和舞蹈老师索菲亚结婚，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索菲亚，对于卡米尔，则是过去情感的某种怀旧。但这显然不是六个分割的终点，对于卡米尔来说，要面对的是皮埃尔和乌戈，对于皮埃尔来说，要面对的则是卡米尔和索菲亚；三个人，变成了四个人，之后是五个人：索菲亚和亚瑟之间也存在着暧昧关系，亚瑟去舞蹈训练馆找索菲亚，索菲亚以“他不尊重任何东西”为借口拒绝了他，但是卡米尔有一次却发现亚瑟和索菲亚在餐馆里亲热，甚至发现亚瑟偷偷拿走了索菲耶的戒指，换上了另一枚戒指；另一边，乌戈为了剧团的演出在寻找15世纪一份名为《两个威尼斯人的命运》的手稿，在图书馆里查找资料时遇见了多米尼克，虽然手稿没有找到，但是两个人却从此认识了，后来乌戈来到玛丽的家里，在去世丈夫的藏书中寻找这份手稿，却意外发现多米尼克正是玛丽的女儿，而另一层关系也在这里被揭开：亚瑟是多米尼克同母异父的哥哥。
| 导演: 雅克·里维特 |
六个人悉数登上，他们所面对的关系从来不是单向的、唯一的：卡米尔是皮埃尔曾经的恋人，索菲亚是皮埃尔现在的妻子；乌戈是卡米尔现在的男友，多米尼克和乌戈又产生了某种情愫；多米尼克同母异父的哥哥亚瑟，和索菲亚保持着暧昧关系，而索菲亚之后和卡米尔又成为了要好的朋友……六个人的关系编织了一张关系网，但是仅仅是关系本身？也是从舞台上的戏剧出发，卡米尔饰演的西娅有一句台词：“我只有一具皮囊，等待有人带走，把新的灵魂给这句皮囊吧……”西娅的呼喊就是卡米尔的心声，而这种心声基于一种困境：“一个身体没有身份”——身体是身体，身份是身份，身体是生理上的，甚至是物理上的，而身份则折射的是社会关系：身体寻找灵魂，身体需要身份，所以“去了解”就是了解自己在关系网中应该有的身份，但是身份不明正是困扰着六个人的问题。
卡米尔在皮埃尔的过去和乌戈的现在之间徘徊，皮埃尔当然也在过去的卡米尔和现在的索菲亚之间选择，乌戈也处在卡米尔和多米尼克之间，亚瑟虽然爱着索菲亚，但是他和多米尼克之间的兄妹关系似乎也是不明晰的……种种关系都陷在某种模糊的现实里，都在未明的状态中发展，甚至越发展关系就越走向模糊。“去了解”当然是对这种暧昧、模糊关系的一种突破，但是在这个复杂、多元的关系中，去了解本身就可能是个伪命题，它的意义其实是在过程中产生的，就像当卡米尔被困在皮埃尔的房间里，她找到了可以爬上去的柜子，然后打开了天窗爬到了屋顶，然后从屋顶顺着梯子爬下来，最后回到剧院继续了舞台演出。卡米尔从天窗爬出找到通往剧院之路，这便是对于困境的突围，但是这种突围并不是你死我活，并不是伤痕累累，也不是欣喜若狂，它只是以缓慢发生的方式让自己拥有了一个明确的身份。
《去了解》电影海报
“去了解”是在了解的过程中得到了新的关系，而雅克·里维特将这种新型关系再次纳入到戏剧舞台上，从“一个身体没有身份”的戏剧演出到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再从社会关系回归到戏剧舞台上，这一种返回完成的是生活戏剧化的构筑：乌戈和皮埃尔的“决斗”发生在舞台的上方，两个人以喝伏特加的方式完成决斗，皮埃尔从上面摔下来却被乌戈设置的网兜住；卡米尔到来，告诉索菲亚自己拿到了那枚被亚瑟偷去的戒指，当索菲亚一个耳光打在卡米尔脸上，实际上宣告了自己和亚瑟暧昧关系的结束，也是回到了皮埃尔的身旁，而卡米尔意外获得的戒指也解救了剧团面临的困境，乌戈大喊着“剧团有救了”，然后拥抱了卡米尔，而乌戈和多米尼克的关系也终于变得清晰，多米尼克最终把在厨房里意外发现的手稿给了乌戈……
卡米尔和乌戈拥抱着起舞，多米尼克和亚瑟也拥抱着起舞，皮埃尔和索菲亚也走到了一起，也许在一起并非是真正的爱情回来了，但是至少的身份的一次回归，是关系的一次厘清，而这最后一幕发生在舞台上，便也成为了新的一部戏剧，当玛丽最后切开她精心制作的黑森林面包，六度分割下的关系学完成了从“谁知道”到“会知道”的转变，从生活到舞台，也许就是“去了解”真正的意义：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人类的关系学就是一场不断上演不断更新的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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