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28《恐惧与欲望》：人人都是一座孤岛
果然，斯坦利·库布里克前期拍摄的宣传片是为了筹措资金，《恐惧与欲望》拍摄完成于1953年，同年的纪录片《海员们》也摄制完成，赞助费就成为了这部电影部分资金，除了宣传片的赞助，库布里克还向父亲、叔叔和朋友筹措了不分资金，而这部电影的剧本则出自库布里克的高中同学诗人Howard Sackler之手，赞助费等各类资金，加上朋友的剧本，身为导演、摄影、剪辑的库布里克便完成了自己第一部“真正”的电影，库布里克则把《恐惧和欲望》看成是“一次不恰当且自命不凡的尝试”。
库布里克的尝试看得出是一种集体力量的构筑，但是在这部电影里，他却深入到对战争和人性的讨论，所阐述的是一个关于“人人都是孤岛”的主题，而这个主题所指向的两个关键词便是片名所示：恐惧与欲望。这是人类所面对的一种常态，所以电影虽然讲述的是具象化的战争，是能够反映某个时代的军服，但是库布里克也抽离了故事的具体背景，在开篇的时候，就引用道：
眼前的丛林里存在战争，不是已经打完的仗，也不是还未打的仗，是正在打的仗。这里不存在受苦的敌人，除非我们让他们存在；然而这片森林，以及此时所发生的事情，并非真实，除了那些永恒的恐惧、疑惑和死亡是真实的；这些你看见的军人，说着我们的语言，占用着我们的时间，却只隶属于脑中的国家。
战争是正在发生的战争，它不是历史；敌人是永远存在的敌人，它不会消失；故事并非是真实的故事，它甚至可能是虚构，但是，恐惧是真实的，疑惑是真实的，死亡也是真实的，正因为这些真实的存在，无论背景如何改变，时间如何差别，敌人如何不同，人类所面对的“恐惧与欲望”是真实而永远存在的。库布里克将“恐惧与欲望”归结为人类面对的困境，在电影中则将这一对关系从不同的方面进行了阐述：在战争面前，在困境面前，恐惧是必然存在的。在森林里，美军的一架飞机坠落，他们和大部队失去了联系，离敌人6英里，可以说，那一条河，这一片森林，以封闭的方式制造了一个恐惧的存在：只有中尉手中一支枪，而且枪里的弹药所剩无几；他们没有食物，在森林中行走时又累又饿；他们不知道敌人会在什么时候出来，从望远镜里看到的敌人在对面的房子里，但是道路上会开来军车，森林里也可能会出现敌人，当那只戴着项圈的黑狗到来，他们也都吓了一跳。
| 导演: 斯坦利·库布里克 |
所以劳累、饥饿、死亡、未知围绕着他们，这就是他们无法摆脱的恐惧。另一个层面上，就是走不出去的孤独，麦克对中尉生气，“就是因为你的计算才把我们带到这里。”所以所谓的理智根本没有什么用，中尉还想到了扎起筏子渡河，或者像捕鼠器原理一样弹射出去，都可能是一条生路，但是在巨大的恐惧面前，所谓的方法反而变成了另一种恐惧。“我们把时间用在地址簿上寻找真实的名字和永久的地址，以为没有人是一座孤岛，但是这句话只有在冰河世纪之前有用，现在我们都是孤岛。”每个人都是孤岛，这就是最大的恐惧，即使死亡最后发生，也一定是孤岛式的毁灭。
在这样的恐惧面前，他们逐渐发现了依存在内心的欲望，这些欲望萌生、发芽，最后变成了行动，他们以为可以用欲望来摆脱恐惧，但实际上，欲望是无法满足的欲望，欲望是令人疯癫的欲望，欲望是无法永恒的欲望，所以欲望是恐惧的另一个名字。四个人扎好了筏子，他们可以下水，渡过河去可能是新的希望，但是当天上的飞机驶过，他们担心被飞机发现了，筏子渡河的计划只能搁置，在疑惑敌人是不是知道他们行踪的不安中，他们陷入了新的恐惧；他们发现了敌人的一个柴房，然后冲了进去杀死了里面的士兵，得到了枪支，还发现了一些食物，虽然食物很冷，但是饥饿的他们也暂时解决了问题，这是欲望的满足？但是当那些和他们一样的士兵成为了敌人，并最终死在他们手中，看着死去的惨状，他们是不是也看见了另一种恐惧？
对欲望的阐述，在电影中主要有两个事件，一个和性有关。四个人发现了河边捕鱼的女孩，他们将她绑在了树上，然后留下西德尼看住这个陌生女孩，女孩是谁？他们不知道，虽然有过她可能和对面的将军有关，但只是臆测，所以对待女孩，他们只是绑住她而已。但是当西德尼守在那里的时候，他开始和女孩说话，问她是不是和将军有关，但是女孩听不懂他的话，于是对话变成了西德尼一个人的表演，他装作将军的样子，又说自己是一条鱼，然后靠近了女孩，说“你应该喜欢我”，然后开始抱她，之后在欲望的刺激下，西德尼解开了皮带，想让女孩真正用手抱住他，但是女孩却趁机想要逃跑，西德尼拿出中尉的枪，枪响了，只跑出几步的女孩仆倒在地上，她睁着眼睛，面孔紧贴着地面，带着莫名的表情死去。
对话的欲望、抚摸的欲望、拥抱的欲望，这些欲望都是为了打破孤岛的状态，都是为了摆脱恐惧，但是当死亡发生，欲望反而加深了恐惧：除了女孩莫名死去，西德尼也倒在地上，当麦克赶来，西德尼大叫：“这不是我干的，是魔术师杀的，我开始是将军，后来是一条鱼……”大叫着的西德尼发疯了，随后他跑进了树林里不见了。麦克是疯癫的见证者，他也看到了地上死去的女人，所以对于他来说，无疑形成了新的恐惧。在剩下的三个人依然没有想出好的办法之后，麦克提议自己去袭击兵营，引开敌人，然后让中尉考比和弗莱彻开走敌人停着的飞机离开。中尉一开始认为风险太大，尤其是麦克无疑于去送命，但是麦克却坚持，他认为干掉将军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这个机会不是让自己立功，而是挣脱恐惧，“我不需要别人看得起我。世界上一半的灾祸，都是因为一些人想要成就一番事业。但我认为另一半的美好事物，却也是因此得来。”
《恐惧与欲望》电影海报
挣脱恐惧，麦克其实选择的是死亡，或者说他是用满足死亡的欲望来远离恐惧，在中尉没有更好办法的情况下，他们同意了这个计划，麦克独自撑着木筏向着敌人的方向而去。在木筏上麦克自言自语了关于自己的死亡计划：“我只为自己一个人欢呼，太值了，一个人换另一个人的生命，我会接受死亡，这死亡也只属于我。”在他看来，孤岛之存在，就是要让自己变成唯一的一个人，一个人的死亡就是最好的办法，这就是对无休无止恐惧最好的告别，“这是结束的唯一方式，独自一人，犹如午夜中的北极星。”虽然面对死亡，麦克有点害怕，但是他又消除了恐惧，“不过仅仅是一点，这感觉如同那时我亲吻快去世的奶奶。”当他面对敌人大喊时，恐惧一定消失了，即使身中数弹倒在木筏上的时候，死亡的恐惧也没有让他再害怕——但是在客观上，对于看到了这一切发生的中尉和弗莱彻来说，何尝不是更深的恐惧？
而在敌人那里，将军也被包围在无法摆脱的恐惧中，那只黑狗不见了，那些飞行员失踪了，自己的部队不知道要经历什么，可以说，将军是美军四人的敌人，但一样活在恐惧中，当黑狗回来，他没有摆脱恐惧，当麦克的枪声响起，他也没有摆脱恐惧，最后他对手下说的是：“我们等着去杀戮，等着去痊愈，等着去死亡……”所有的等着都是一种未知的状态，都是不能突破的困境。最后当交战发生，当将军手上，直到最后将军爬出门被中尉打死，他的恐惧也没有任何减少。而中尉和弗莱彻呢，他们突破了敌人的防线，他们开走了飞机，他们回到了营地，当他们回来寻找西德尼和麦克的时候，面对雾茫茫的河面，中尉说：“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了。”而弗莱彻则说：“不知道曾经和现在哪个更美好。”一样是未知，一样是恐惧，最后他们发现夜晚的河面上漂浮着木筏，木筏上的麦克已经死去，西德尼已经发疯，两个人曾经想要用欲望的满足消除恐惧，而现在他们成了最让人恐惧的存在，“这样的生活不适合任何人。这只是我们不想马上死去的时候，所表演的一个把戏罢了。”中尉感慨道。
也许他们活着，但是和活着的西德尼有何区别？也许他们死了，他们的死和已经死去的麦克一样，在生和死都没有意义的现实里，每个人也依然是孤岛，欲望激活又熄灭的孤岛，恐惧忘却又重新回来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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