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9-07 《海边的曼彻斯特》：寻找两个房间的家
暑假末端的时候，小五想选择一部最后去电影院观看的电影，我推荐了《海边的曼彻斯特》，小五问我，这和曼联那座城市有关吗？一直生活在足球世界的小五似乎把一切都和足球挂钩，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仅仅是：和曼联无关，和曼城无关，和足球无关。
无关英国那个著名的工业城市，无关那两支在英超大名鼎鼎的足球队，它只是美国马萨诸塞州的一个小镇，人口5000多，靠海。当海边的曼彻斯特被疑惑为另一个和足球有关的城市时，它是不是在进入之前就被误读了？而不仅仅是小五，我做出推荐的动作，其实是在观看这部电影之前，推荐前置，就是以一种先入为主的方式进入了另一种误读。误读之于误读，对于这一部比美国迟了半年才在中国公映的电影，是不是也是它必然涉及到关于生活的一个主题词？
李在波士顿疏通下水道的时候，那个黑人妇女给她的朋友打电话说：“我爱上了公寓管理员。”不嫌脏不嫌累而被人爱上，这不是一种误读？当乔因为心脏病猝死之后，身为弟弟的李不愿意成为侄子帕特里克的监护人，当他的拒绝变成一种逃避的时候，是不是一种误读？当帕特里克要留下女友塞尔维在家里过夜，李对他说：“我是不是该教你用避孕套？”一种玩笑式的鄙视，是不是也是一种误读？当那场火灾在凌晨三点毁灭了李的家烧死了里面的三个孩子，刚从杂货店里买了东西的李呆呆地在人群中看着，死亡之后的冷漠，是不是还是一种误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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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演: 肯尼思·洛纳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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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下、低头，顾自干着一切肮脏的活，或者在总是下雪总是积雪的公寓里，总是用红色的铲子除雪，雪还会下起来，还会积起来，也还会停下，在日复一日的机械中，李作着和别人无关的事。这是一个不善于交际的男人，这是一个不善于言辞的男人，这是一个木讷冷漠的男人，但是在那个酒馆里，他却对两个总是盯着他看的男人扬起了拳头，打人，也是被打，伤害也是被伤害，或者只有在这种双向的互动中，他才变成一个被大家看见的人，而等到那一场和暴力有关的互动结束后，他又独自回到房间，坐在椅子上，看着电视，四周是一片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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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边的曼彻斯特》电影海报 |
他是把自己关在里面，关在黑暗中，关在冷漠中，关在机械生活的世界里。但是当他接到医生的电话，告诉他自己的哥哥乔因为心脏病而去世的时候，这样的封闭生活似乎并没有改变，相反，他进入了另一种封闭中，品尝了另一种压抑和冷漠。从波士顿来到了自己曾经生活过的曼彻斯特，在医院里他看见了死去的哥哥，他靠近俯下身去，一种告别结束后又走出了停尸房，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第一滴眼泪，而对于他来说，哥哥的逝世只是意味着送到殡仪馆，举行葬礼，安排侄子帕特里克的生活。之后，他或者回到波士顿，回到公寓，依旧做管道工，依旧扫雪铲雪，以及把自己关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但是他没有以如此简单的方式返回原来的生活，因为帕特里克的存在，因为哥哥遗嘱中让他照顾帕特里克，于是这一切的封闭被打破了。在帕特里克面前，他开始时依然沉默，只是简单地告诉他乔去世了，然后要准备处理一些后事，帕特里克似乎也没有过问太多，坐着他的车去殡仪馆，去墓地，去学校。似乎他们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都不去影响和改变什么。但是当乔离开人世之后，对于李和帕特里克这两个亲人来说，有些东西注定无法绕开。乔在遗嘱中让李成为帕特里克的监护人，一直到他18岁，而当律师把这份遗嘱交给李的时候，他以否定的方式拒绝接受这个份遗嘱，为什么作为帕特里克唯一可以联系到的亲人，李会拒绝成为他的监护人？
邦尼舅舅远在明尼苏达州，帕特里克的妈妈不知去向，似乎照顾帕特里克的责任必然落在李的身上，而且在帕特里克年少时，李叔叔是他最要好的长辈，他们一起乘船出海，一起钓鱼，一起沐浴在海风和阳光中，这种情感甚至超过对父亲的依赖感。但是当李离开曼彻斯特去往波士顿的时候，这一切似乎就已经改变了，而现在当李从波士顿又回到曼彻斯特，这种疏离的感觉又加重了，甚至变成了矛盾和冲突。
坐在李的汽车上到达医院门口的时候，李问要不要进去看看父亲的遗体，帕特里克起先是犹豫的，他似乎不愿正视父亲逝世的现实，而当那一句“去吧”戳出口的时候，李也以为他想要离开，但实际上，帕特里克是要下车，在车子猛然启动和最后刹车中，“去吧”带来的是两种理解，也把他们推向了隔阂的两面。帕特里克邀请朋友来家里，当他想让女友塞尔维在这里过夜时，他问李的态度，李反问他：这种事以前你没有和父亲谈过吗？甚至问他是不是应该教他如何用避孕套，帕特里克又问他，我是不是应该给妈妈打电话，李冷冷地说，无所谓了。而当第二天塞尔维和帕特里克在准备早餐时，李接到了殡仪馆的电话，塞尔维暗示他不该在饭桌上谈这个话题，于是李只好转身。所以当帕特里克第二次说到塞尔维的时候，李冷冷地说：“别再说她了，我不喜欢他。”
两个人总是有不同的想法，总是忽略别人的想法，李联系殡仪馆是要把乔的遗体火化，帕特里克的问题是：“为什么不埋了他？”而李的回答是：“因为地太硬了。”帕特里克建议用蒸汽铲来挖埋葬父亲的坑，只要几秒钟就完成了，而李却对他说，玫瑰谷墓地不允许大型设备，会吵到那些逝者的。帕特里克想要那一艘船，但是李却以引擎有问题建议卖掉它；李曾经接到过帕特里克的妈妈伊利斯的电话，但是却没有告诉帕特里克，帕特里克知道后反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一切？
为什么不告诉这一切，是因为不想告诉别人和自己有关的事，是不想让事情在交叉的关系中变得复杂，而对于他们的矛盾和隔阂，真正的原因是那一场大火。李本来拥有一个温馨的家庭，两个年幼的女儿和刚出生的儿子是他一生的挚爱，而妻子兰迪也和他恩恩爱爱，他背后纹着孩子们的脚印和手印便是明证，而那个时候生活在幸福中的李也和帕特里克保持着十分融洽的关系，钓鱼，晒太阳，关于鲨鱼的笑话，是他们在海边的曼彻斯特最快乐的时光。但是那个夜晚的错误却葬送了这一切，那天李邀请了朋友到自己家里聚会，还吸食了一些可卡因，这样的嗨生活一直持续到凌晨三点，妻子兰迪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赶走了那些朋友，而李在朋友离去之后似乎也没有让自己安静下来，他去杂货店买披萨。但是当他返回的时候，却看见了浓烟，看见了烈火，而那正是自己的家，当声嘶力竭的兰迪被送上救护车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三个孩子已经葬身祸害，一个温馨的家彻底走向毁灭。
到底是谁制造了这场悲剧，看起来是李的原因，因为邀请朋友，因为惹怒了兰迪，因为出去买东西，他在警方调查的时候说，在出去之前，他为了让孩子不受冷，点燃了壁炉里的火，但是却忘了放好隔离板。这个凌晨短短的20分钟，李和心爱的孩子生死相隔，和兰迪走向婚姻的终结，所以对于曼彻斯特，他是带着永远无法根除的伤痛，带着无法原谅自己的罪恶，所以远离，所以逃避，所以压抑。“这不是一种罪，这是一种错。”这是警方的说法，所以免于起诉，但是当一切都走向了终结，对于李来说，还有可以自拔的生活？
但是，当李以逃避、压抑的方式面对生活的时候，他何尝不是在作茧自缚？何尝不是以自我审判的方式逃离这个世界？而这一切就是对生活的误读，就是人与人之间永远的隔阂。在火灾发生之前，其实并不是和谐的，乔曾经有过突发的病情，但是在医院里，妻子伊利斯还是对他冷言冷语，而在平常生活中，两个人似乎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当乔和李以及帕特里克钓鱼回来的时候，躺在沙发上的伊利斯似乎也没打招呼，那一声声狗吠淹没了人与人之间的友善。所以在李看来，伊利斯是一个酗酒者，一个疯子，他似乎从来没有喜欢过她，在乔事实之后，这种不喜欢变本加厉，他没有告诉帕特里克他曾接到过伊利斯的电话，而当帕特里克准备去和母亲见面的时候，李独自在外面等，当那一场略显尴尬的母子相见结束后，他只是淡淡地说：“她似乎有些变了，不再酗酒，不再进疯人院了。”但是这种变化根本无法根除对她的成见。
而他和兰迪呢？看起来恩爱，但是也处处是隔阂，他钓鱼回来想到床上去亲兰迪，兰迪却对他说自己病了，而且很严重；当那些朋友在自己家里聚会的时候，兰迪一遍又一遍骂他们，一直让大家不欢而散。当火灾发生之后，李看到浓烟和烈焰的时候，只是呆呆地拿着买来的披萨，和那些观望的人群一样，没有哭喊，当兰迪被送上救护车的时候，他也没有随行，而是站在自家的废墟前，陷入在沉默的悲痛中。
火灾不是造成隔阂的缘由，它只不过加深了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感，当李拒绝成为帕特里克的监护人，当李嘲笑帕特里克不断变换的女朋友，当李在兰迪声声哭泣和道歉中无动于衷的时候，甚至当李最后还是回到波士顿回到一个人的世界，他不是想让自己走出来，而是把自己按得更深，他拒绝和解，拒绝忘记，拒绝自拔，当然也拒绝救赎，而当这一切都变成常态的时候，他的生活中就只有那三张孩子的照片，只有无休无止的压抑和醉酒，只有用手打碎玻璃的自残，只有发泄时打人和被打的疼痛。
海边的曼彻斯特还在海边，帕特里克还没有满18岁，厨房里烧焦的味道像极了火灾夜晚的气息，不想回头，不想忘记，其实也是一种生活方式，但是在这样的生活中，还是让人看到了一点希望，李终于决定卖掉橱柜里的那些枪，为帕特里克更换船舶的引擎，终于让他自己选择是不是和爸爸的朋友乔治生活在一起，终于允许兰迪带着新的丈夫和刚出生的孩子参加乔的葬礼，也终于打算在波士顿找一个有两个房间的房子，“以后你来的话可以住。”不再是一个人，不再是一间房，不再是一个世界，那两个房间的生活就是一种等待，一种和解，一种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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