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2-01 阅后即焚

 “您没有把火灾的事情讲完。那么后来，您干了什么？”
“我就融入了人流。”
        ——《纽约革命计划》

引号应该在“那么后来”之前，在整个句子被说出之前，对话里就有了一个“您”，第二人称单数，而且是尊称，如此把引号被延长，问题一下子变得温情而柔软，也许那里根本没有革命，也不会是一场火灾，当然更没有所谓的计划，它只是在一个被尊称的第二人称单数面前，带着假设的微笑，说出了一句被自己听到的礼貌用语。

那么，“我就融入了人流”就像是一句进入梦境的话语。桑飞说“是寒流吧？”轻轻地触碰了这个句子结尾部分，把可能的东西导向了不同的方向，人流无非是混杂的，喧闹的，无人称的，也不会出现在引号里，而寒流呢？一定会是和我有关的场景？一定会和季节有关的温度？天是寒冷的，它制造了一股又一股的冷空气，徐徐而来，却又将所有的热情扑灭，站在如风吹来的街道里，的确有一种被冷湮没的感觉，融入多少是一种主动的行为，那时或者我就是寒流的一部分。

是不是也是雪的一部分？在对话出现的时候，其实雪早已经停了，而且正在寒流里一点一点融化。这是二月的第一天，以起点的方式走向一年之中最短的月份，似乎也就在这短促的整体中走向春天，但是这第一天像是很费力地翻开的，一本书，被冻结在那里，用拇指和食指摩擦，一张稀薄的纸就打开了第一页，但是一定连带着那个封面，甚至扉页，因为书页中总有那场雪的痕迹。一月的末端，雪下得有些疯狂，“我以纷乱的方式开场”之后，它就毫无节制了，“苍白了最后一个童话”看上去像有些悲观，但是这绝不是最后一次，它停了又下了，下了又停了，似乎在重复一个事件最核心的部分。

“突然，故事又重新开始，没有先兆，还是那个场面，进行得很快，在重复。”像革命计划一样发生，小说里的句子成了雪，一条路，一座山，一个城，以及一种人流，在雪的世界里没有对话者，所以只是一个人仰起头，一个人踩着雪，一个人进入故事。但后来据说成了灾，再没有欣喜，再没有浪漫，再没有童话般的梦幻，留给我的也只不过是雪的一个意象。但是在以为告别的时候，它还是最后一次来了，在一月末端的终点，很小心的样子，从天空飘落下来，也是飞舞，也是雪白，也是覆盖。

一种传说的继续，其实不需要什么情节，它只是自己的一部分，只是落在那些变成冰块的黑雪之上，就有些格格不入了，薄薄的一层，像是最后的安慰，然后，像引号里的那个句子一样，“我就融入了人流”，混杂，喧闹，无人称，最后的最后，在光天白日之下，变成了一片水。所以当最后一天的第一天打开，“之后是一片空白，一个空处，一段长度未定的停滞死寂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什么也不曾发生，甚至也没有期待随后将要发生的事。”

冰与火的叙事

被阅读的故事，终于停止在那里，而且还有一堆火，取暖的火，燃烧的火。木柴噼啪噼啪地发出声音，起初还有烟，最后升腾起来的就只有浓烈的火，单纯的火，窜动着一种向上的温度。而那些在路边的雪终于变成了背景，它只是显露着曾经发生的故事：有第一人称走在上面，怀想一种不遇的童话，有第二人称制定了革命的计划，然后讲述一个故事，即使第三人称还没有最后登场，火和雪组合的世界里，也是热热闹闹的。

所谓阅后即焚？一种温度碰到另一种温度，必然会有一些冲突，只是看见过了雪，就是永恒的雪，燃烧起来的火，便是真实的火。像一本小说，即使情节都是虚构，在拇指和食指的摩擦中，在从封面翻到第一页的动作中，它已经被阅读了，焚毁而已，终是逃不过已经发生的事实。所以在那个小亭子旁边，在那些还没有来得及融化的雪上面，在并没有火燃烧的场景里，我还是用力地踩在雪上面，就像那个夜晚漫天飞雪的时候，一个人在河边疯狂地行走，脚下发出的清脆声音是这个夜晚唯一动听的声音，我是制造者，我是享有者，多少年来第一次，在雪地里撒点野，就是一种已经被命名的“革命计划”。

从最后一次到第一天，从小说的对话到场景的回忆，整个和寒流有关的叙事似乎开了两个头，“但您讲的两件事都无缘无故地一个接一个被中断了。”因为已经被焚烧，因为已经湮没，再不会继续一种永存的成长，阅后即焚，其实是一种无措时的告别，就像少年在这一天告别了整个的冬天——那操场上应该没有了堆起的雪人，那作文里应该不会有雪的话题，那试卷里应该没有关于温度的计算，它们只是提供了一册被重复的习题，数字、年份、人物、事件，重量、单位、证明、结果。必须用一种仪式来结束重复的生活，但是在这个仪式面前，少年一定是找不到自己应在的位置，被中断的时间里甚至没有了第一人称。

所以在最后，那些习题却变成了碎片，用拇指和食指，甚至还有整只手，一双愤怒的手，就这样把柔软的纸撕成了碎片，不再设想会像雪片一样纷纷扬扬，但是一定是以计划的方式让“阅后即焚”变成了事实。“所有的门都是一个模样。”心底里的那声呐喊，是一阵火，点燃了，就让它在寒流包围的第一天燃烧。雪是背景，纸是背景，纷纷扬扬是背景，一场计划是背景，然后，少年变成了第三人称单数，在人流密集的街道里消失不见，只有那被焚烧的残雪还在转角处张望。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23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