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4-19 《巴黎野玫瑰》:她看到了草原,其实是畜栏
他说:“最可怕的是寂静。”她躺在病床上不再说话;他说:“我们一起出发度蜜月。”只留下一只眼睛的她机械地眨着;他说:“我们俩是天作之合,没人能分开我们。”她的脸上看不清任何表情。沉默、寂静,散发着药水的味道,他站起身来,他将她捆绑住,他拿出枕头,开始用出所有的力气,她还是没有说话,只有覆盖在白色床单下的身体在扭动,在挣扎。
一种死亡的降临,是随着病态的身体做最后的挣扎而结束的,而打扮成女人的他,也带着自己的身体离开——不是独自一人离开医院,离开死亡,而是和她一起“出发去度蜜月”,和她在不分离的世界里继续只有两个人的爱。死去的是不再有感觉麻木的身体,死去的是戳伤了一只眼睛再也看不见草原的身体,死去的是渗透着医院药物味道而被隔离的身体,也只有死亡,才能让两个人的灵魂在一起,一起自由,一起梦想,一起做爱,一起写作,一起逃避可怕的寂静。
回到自己的房间,那钢琴的音乐里有她的影子,那沸腾的食物中有她的气息,那写下的文字里有她的生命,从夜晚到白天,从白天到夜晚,他终于可以坐在椅子上,写他的第二部作品,那一只白猫似乎就是她的化身,“你正在写吗?”“我正在想。”对话中最寂静的地方说出来,她没有死去,没有远去,两个人合二为一,在想着,在写着,完成属于他们的爱情文本。这是最后的结局,在蓝色的背景里,世界仿佛沉淀为最单纯的色彩,而这也是对于他们爱情开始的回应,那启幕的世界里,不也是如蓝色一样闪现着生命最本真的味道:5分钟,是男人的身体和女人的身体,他们交合在一起,他们融化在一起,他们在书写,他们在享受,那墙上的蒙娜丽莎永远带着最迷人的微笑。
开始和结束,死亡和肉体,都在诠释生命的意义,“贝蒂和我认识一周,我们每晚都在做爱。”他叫左格,一个维修工,当这个不满20岁叫贝蒂的女孩走进那间简单的屋子的时候,仿佛是最美丽的风吹了进来,身体和身体相遇,灵魂和灵魂相遇,左格说:“她让我恢复了信心。”贝蒂说:“我很有信心,因为我们还年轻。”年轻不只是在肉体上印着符号,也是生命的标志,所以他们袒露着自己的身体,所以他们从不在乎别人的目光,所以他们追逐着梦想,所以他们追寻着自由——年轻是自由,当一切的东西限制着他们,束缚着他们,也唯有用年轻的力量,用自由的行动来打碎所有的障碍。
无疑,贝蒂身上有着张扬的个性,有着不羁的性格,有着狂野的欲望,正是这样的存在,才使得她要拆除所有的围墙,要打破所有的规则。因为维修的老板让左格不停为小屋刷油漆,最后贝蒂愤怒地将油漆泼在老板的轿车上;因为老板骂她是“泼妇”,所以一气之下的贝蒂扔掉了所有的东西,然后用一把火烧掉了屋子;因为在埃迪的披萨店遭遇了挑剔而不讲理的顾客,贝蒂顺手拿起刀叉就插进了女顾客的手臂;因为出版商拒绝出版左格的手稿,贝蒂又用梳子划破了他的脸;因为和左格发生争吵,她一气之下打碎了玻璃,手上流出了血,还一个人在夜晚的道路上奔跑;因为以为自己怀孕了结果却是阴性,于是她剪破了左格买来的孩子衣服——最终这个没有怀上孩子的打击让她逐渐疯狂,她在游乐场抱走了别人家的孩子,用番茄酱涂抹在自己脸上,最后甚至挖掉了自己的一只眼睛,成为了一个病人,一个疯子,最后在药物的治疗下成了植物人。
| 演: 让-雅克·贝奈克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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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格最后让她病态的身体死去,并非是对于自由之身的覆灭,自由意味着不自由,极端的自由意味着极端的不自由,这似乎是一个寓言,就像左格曾经对她的注解一样:“贝蒂好像是匹脱缰的野马,越墙企立,她以为是草原,其实是畜栏。”是的,在这个世界上到处存在着畜栏,它们是规则,是制度,是道德,是法律,是对于自由人性的泯灭,是对于激情和青春的毁灭。那个唯利是图的老板,竟然要左格以刷油漆的方式允许留下贝蒂;那个专横的女顾客傲慢得就像是女王;那些出版商握着手中的权利熄灭了连同警察在内的写作者的激情,那些医生为了生命的暂时安息竟注射了太多的药物而是使贝蒂成了植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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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野玫瑰》电影海报 |
在这样的规则面前,那些渴望自由的生命又何尝不是被束缚?曾经因为床垫被切断了手的环卫工人,只有一只冰冷的钩子手,所以看到左格扔掉的床垫,竟歇斯底里泄愤于它;经营杂货的鲍勃和妻子为了生活琐事吵架,而夫妻之间除了生育孩子,还有什么幸福?压抑的安妮竟然想从左格的身上找到那种激情……还有患了白化病的送奶工,以色情杂志消遣而厌烦了工作的警察,只能在日落的时候吹萨克斯的乔治,他们的生命就是在这压抑、困顿中一天一天消耗着,而贝蒂就是以一种挣脱约束的方式寻找自己的生命意义。
当最后左格以极端的方式闷死了追求极端自由的贝蒂,其实,左格这样做是充满着爱意,但是在诸多的规则面前,他宁愿以死亡的方式带她离开,只有告别这病态的、被戕害的身体,还能回到自由的灵魂之中,而这自由的灵魂就是生命意义的最终实现。左格和贝蒂尽管性格有差异,更加理性的左格明晰社会规则,但是在身体和身体、灵魂和灵魂交流中,他们是一体的,左格说:“我爱你。”对出版商说:“她是我唯一珍视的女人。”当在埃迪死去母亲的钢琴上弹奏的时候,左格说:“你是我遇到最好的女人。”当得知贝蒂有了身孕的时候,左格说:“我爱你。”当最后闷死贝蒂的时候,他也说:“没人能分开我们,我们是天作之合。”他们的爱无关社会,无关规则,无关人们的目光,这是纯粹的身体交流,这是自由的灵魂对话,在贝蒂20岁生日的时候,他们开着偷来的车一直到了没有路的地方,那里没有人烟,没有建筑,只有一望无际的平原,只有中间的一个湖,只有远处的“中国墙”,那一刻两个人坐着,依偎着,才是世界上最自由的状态,左格说:“这一切都是你的。”贝蒂说:“挂在树上的落日,山谷间溢出的寂静和风,你的嘴唇和眼睛,这一切都是我的。我梦见你的书出版了。”
落日,寂静、山风、爱人的眼神和吻,这或许是最好的20岁生日礼物,而贝蒂作为一个女人,似乎也要送给左格最好的礼物,那就是他的出版,那就是生一个孩子。左格写下的那些小说,被自己封存起来,放在盒子里,放在床底下,那天贝蒂因为对老板生气将房间里的东西扔掉的时候,才发现了左格的手稿,她拿出来,认真地阅读,当她成为左格生命中第一个读者,也真正走进了左格的心里,她为这些文字着迷,从夜晚到天亮没有停歇,也最终从夜晚到天亮一个字一个字打成文稿,然后寄给各家出版社。“你是一个作家,不是一个维修工。”这是贝蒂对左格所的话,正是这些藏在秘处的文字,被贝蒂发现,才具有了价值,而这种价值就是贝蒂赋予左格的生命意义,“如果我写了那本书,我的生命就有了意义。”她发现了手稿,她阅读了文字,她打印成了文稿,她寄给出版社,这是她的梦想,也是他们赋予爱情和生命意义的表达。
虽然不停地被退稿,虽然贝蒂划伤了“混蛋”的出版商,但是最终左格终于接到了电话,但他把这个消息告诉贝蒂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了反应,这或许是一种悲伤,但是左格从此开始了写作,也许在文字里都是贝蒂的影子,他写作是为了更好地接近自由,也是为了表达对贝蒂的爱。而对于贝蒂来说,另一个摧毁她的则是那个被破灭的孩子梦,当她的孕测有显示的时候,她告诉了左格,而左格也无比兴奋,当他用大卡车运送钢琴路上被警察拦住的时候,他对警察说:“我要成为爸爸了。”在超载超速面前,警察竟然网开一面,朝他礼貌挥手,这也是一个享受过与孩子感情的父亲,所以在“父亲”之爱下没有矛盾。但是后来的无情打击,终于使得贝蒂失去了最后的理智,“我命运坎坷,为什么我不能得到我想要的,即使是孩子?”她开始变得木讷、呆滞,开始疯狂,开始抢孩子,甚至最终戳瞎了一只眼睛。
活在最纯粹的世界里,活在最单一的身体里,活在最自由的灵魂里,所以梦想是一片宽广的草原,所以生命是被赋予意义的文本,所以爱情是37.2℃的温度,“她看到了草原,其实是畜栏。”极端的表达终于走向了惨烈,而生命依旧在未完的文稿中书写,或许真正悲哀的是,有人从来没有走出过畜栏,在私利、争吵、压抑中过完一生,这才是真正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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