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4-19《太古和其他的时间》:无法看到第四张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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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想成为完美无缺者,他停止了活动。凡是不动的,都停在原地。凡是停在原地的,都在瓦解。
    ——《游戏的时间》

不动而停在原地,停在原地而瓦解,因为上帝已经到了垂暮之年,因为上帝已经老了——老了而死去,死去而毁灭,当一切创造者的上帝都被瓦解,还有什么时间意义?但是上帝之死是因为自己无能为力,还是主动走向死亡?最后的游戏时间给出了整个太古的宿命:“上帝想成为完美无缺者”。

完美无缺,所以再没有新的可能,再没有新的时间,但是上帝的完美,是自己必然成为完美主义者,还是人类需要这样一种完美的假设?那个名为《Ignis fatuus》的小书上清楚的写着游戏时间的全部意义:“游戏的目的是通过所有的层次,从八个世界的羁绊中解脱出来。”书的副标题是:“给一个玩家玩的有教益的游戏”,有教益是上帝给人类提供的出口,它的实质是找到逃跑的地图,只要从迷宫的中心开始,通过每一个“世界”找到多一倍的出口,那么就能从这个被围住的中心进行突围,抵住波皮耶尔斯基数出的出口数目一共是一百二十八个,也就是说,只有真正找到不断通向外层的一百二十八个出口,就能从世界的羁绊中解脱出来,就能真正实现逃跑。

游戏时间变成一本书,游戏时间里有人在寻找出口,那么很明显,上帝和人类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对立关系:上帝设置了游戏,上帝制造了游戏时间,人类通过各种努力从最终的一百二十八个出口逃离,只不过是逃离上帝的羁绊,只不过逃离上帝的决定论,也就是说,人类投下色子进行选择,根本不是一种自由选择论,一切只不过是上帝在背后进行着判决——无论是色子的数目,还是游戏的规则,无论是出口的数量,还是最终的出口,都成为了上帝游戏的一部分,那么这样的“游戏时间”对于非造物主的人类来说,真的只是一个游戏——而当上帝停止了活动,上帝成为完美无缺者,人类其实还在苦苦探寻着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出口。

现在的疑问是:上帝真的是完美无缺者?上帝真的停在了原地?当他老了之后,不是完美,而是像人类一样陷入到了无助的境地:他甚至只是在第八个世界里停止了活动,似乎在八个世界之外,上帝自己也没有能力再控制出口,再控制人类的行动——人类是不是可以超越上帝成为自己的主宰者?人类是不是将上帝困在游戏里而自己最后找到逃跑的出口?一切像是上帝制造的数字,一百二十八来自于世界不断分裂的结果,它是在六十四个世界分裂之后产生的,而六十四个世界是三十二个世界分裂的结果,以此类推,三十二而十六,十六而八——这是上帝老了而不动的世界,八而四,四而二,二而一——这是不是上帝创造一切的起点?

一是原点,一是中心,一是混沌,只有一分为二,二为四,四为八,八为十六,十六为三十二,三十二为六十四,六十四为一百二十八,才能真正找到出口,才能真正远离上帝,但是在这个互为逆反的过程里,上帝似乎都存在着,从一开始,上帝就在里面,他制造了世界的分裂,他设定了游戏的规则,他决定了人类的方向,只有当他最后在第八世界老去,当他以为自己是完美主义者,人类才能真正摆脱上帝的羁绊,找到最终的出口。但是上帝如何能老去?人类又如何能关住上帝?游戏时间如何变成人类的自我解放时间?这里便呈现了两种时间类型:一种是上帝预设了规则的游戏时间,一种是人类不断超越上帝而进入的自由时间。

“一九一四年夏天,两名穿浅色制服、骑着马的沙俄士兵来抓米哈乌。”人类的时间一开始就在《格诺韦法的时间》里成为一种和历史有关的叙事,当米哈乌被沙俄抓走,当太古之外的世界发生了战争,其实人类的时间从来没有自由:一九一七年,水磨停止了转动,没有粮食可磨,人们吃光了所有储备的麦子;一九一八年,霍乱开始流行,人们在各村的边界设置中不再往来;一九一九年夏天,米哈乌从混乱之王的东方政权被释放,他从符拉迪沃斯托克回到了家;一九二八年十一月,又是一个“苦雨凄风的日子”;一九三九年,发生了各种离奇、罕见的怪事;一九四三年,格罗皮乌斯上校被派往东部前线,库尔特升了官,将抓获的犹太人装上了载重汽车;一九四四年夏天,从塔舒夫来了俄国人,他们的载重汽车、坦克、大炮、带篷的大车、步枪,他们的制服、头发和脸制造了覆盖一切的尘土,并在村子里设立了团部;这一年的八月,所有人都被带进了森林,因为太古几日内即将出于火线上;一九四五年夏末,一辆军用吉普车里下来波兰军官,他说要将军官的坟墓移葬;那时候的太古森林,“破天荒第一次尝到了汽车废气的味道”……

从一九一四年作为人类叙事的起点,一直到一九四五年结束,期间经历了战争、屠杀、死亡和离散,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及被侵略、被占领的历史构成了人类的时间,在这个时间里,根本没有自由,连生存都变得困难,也只有在这样一种被历史围困的时间里,人类才会想到上帝,才会在游戏中寻找上帝设立的出口,但是,这是不是变成了一种宿命?一把二十八个出口是不需要再寻找了,人类如果幸运的话,在上帝老去而完美的第八个世界那里找到逃跑的希望,或者也是一种幸福了——而要找到第八个世界的出口,就需要找到第四个世界的出口。

编号:C38·2191214·1614
作者:奥尔加·托卡尔丘克 著
出版:四川人民出版社
版本:2017年12月第1版
定价:48.00元当当22.90元
ISBN:9787220103735
页数:418页

不妨从“游戏时间”这本小书里寻找可能的机会,在这本书里,上帝的游戏时间其实并不是分裂而产生的,它制造了从第一世界到第八世界的完整系统:在第一个世界里,没有时间和空间,只有光明和黑暗,“这是好的。”第二世界的上帝没有经验,他创造的世界是黯淡的,模糊不清的,“所有的东西也都更迅速地瓦解、分裂成齑粉。”在第三世界里,上帝创造了海洋和火山,创造了之物和动物,但是没有人,也没有上帝自己;第四世界里的上帝是狂热的,他思念着人,他梦见是他自己将人逐出天堂的,所以上帝开始痛苦;第五世界里,上帝自言自语,他因为孤独而感到烦躁;第六世界,上帝是偶然创造的,“在上帝的作品里满是漏洞和不完善。没有任何明确的和稳定的东西。”而在第七世界里,第一批人类的后代开始漂泊到人间,从一个国度到另一个国度,后来找到了一个“美的出奇的谷地”,而中间的一座高塔能够望见“第八世界”以外的东西,但是在这里,上帝却说:“我得下去把他们的语言搞乱,我得让他们自我封闭起来,使他们彼此听不懂对方的语言。这样,他们彼此就会反目成仇,而我便会太平无事。”

从没有时间和空间的存在,到黯淡和模糊不清的世界,从没有人的孤独到赶走了人的痛苦,从偶然的创造和建造巴别塔,上帝的存在始终把人作为自己的背景,甚至他把人类当成了自己游戏的一部分,但是在第七世界能望见第八世界的巴别塔上,当上帝故意把语言搞乱让人们彼此无法交谈,对应的世界里是不是人类在没有自由的时间里成为语言的奴隶?一方是俄国人,一方是德国人,“谁也不知究竟是俄国人更坏还是德国人更坏。”那么作为波兰人又在哪里?但是在第八世界,那本关于游戏时间的小书却是用波兰语和拉丁语编写,两种语言不再像俄国人还是德国人更坏的对立,而是一种翻译里的共通,是语言和语言之间的交流,是时间和时间的互通——当第八世界的上帝成为一个完美主义者,时间在摧毁了巴别塔之后也走向了和平?

一种是上帝建造的从第一世界到第八世界的层层递进的游戏时间,一种是人类想象了上帝并最终从分裂完毕的第一百二十八个出口逃离的游戏时间,而这正是上帝和人类两个体系的不同——是上帝创造了故意让他们生活在巴别塔的人类?还是人类制造了完美主义而停在原地的上帝?“人不能从虚无中创造出东西来,因为从无中创造是上帝的权能。”当上帝只是一种无的创造者,人类其实是在解构上帝,是在破坏上帝,甚至是在消除上帝的统治权、判决权、游戏权,甚至时间权,但是,在自己都跌落到没有自由的命运中的时候,他们又如何能打碎上帝的偶像崇拜?又如何让上帝成为自我解放的背景?

“须知创造是上帝的事,而命名则是凡人的事。”这是真正揭示出的本质区别,上帝创造,但是只是创造,当一切被创造出来而没有命名,如何能成为人类的一部分?人类的命名其实分为两种,一种是暴力镇压下的命名,一种是挣脱命运束缚的命名。从一九一四年到一九四五年,这些历史完全是由暴力者书写的,所以他们完成了对于宏大历史的命名,而在这种命名之外,则是对命运反抗的命名,“太古”就是他们用以建造庇护所对世界的命名:这是宇宙的中心,它有东西南北四个边界分开了外面的世界,而守护这里的是四个天使长,当太古的边界隔开了危险、欲望、骄奢和愚昧,太古就仿佛变成了封闭起来的永恒世界。

人类命名了“太古”,但是这个本来就是上帝制造的世界,一样有着太多的苦难,甚至于当人类命名太古而成为封闭的庇护所,他们是把自己更推向了无法主宰的命运中。格诺韦法的丈夫米哈乌被沙俄的士兵抓走,一走就是五年,在生下了孩子却没有丈夫在身边的日子,格诺韦法拒绝了埃利的爱,“……一切都迫使我们分手。你年轻,我是个老太婆。你是犹太人,我是波兰人。你是耶什科特莱人,我是太古人。你是自由之身,我则身为人妻。你不停地在移动,我却恒久停留在一个地方。”而当五年之后米哈乌回来,她对丈夫说的是:“米哈乌,没有男人碰过我。”赤脚姑娘麦穗儿从格诺韦法那里得到了一个戈比,但是生活依然无法让她洁身自好,她变成了妓女,那个男孩从她肚子里掉下来的似乎,她仿佛看见了一条赤链蛇,孩子其实一出生就死了,她却想象着孩子在那里吸奶;曾经是普通的庄稼汉,因为犯下了“谁也不清楚他犯下的是什么罪行”,他变成了恶人:对世界的方向失去了信心,不再相信自己的理智,忘记了自己来自何处,最后在第七天忘记了自己的姓名——七天时间,仿佛就是被上帝逐出了太古而生活在森林里;地主波皮耶尔斯基没有停止信仰上帝,但是上帝却只是变成了《圣经》里毫无表现力的插图,于是世界崩溃了,“地主为了躲避哥萨克匆忙逃跑,回来后看到自家被洗劫的酒窖,便充分意识到这一点。”

这是太古一代人的时间,而在第二代、第三代里,这种没有归宿感的命运加剧了他们的苦难,格诺韦法的女儿米霞和儿子伊齐多尔,麦穗儿的女儿鲁塔,以及米霞死去的儿子马雷克,他们都挣扎在命运的泥沼里,而太古时间这个封闭了他们的世界,既让他们无法逃离而成为牺牲者,也让他们在有限的解脱中被埋入更深的命运窠臼中,一种命名的时间,如何真正和上帝抗衡?如何和真实的时间对立?甚至里面的乱伦、背叛完全变成了人类自我的悲剧,就像鲁塔拒绝伊齐多尔时说的那样:“我永远不跟我爱的人做这种事。我只跟我恨的人做。”因为恨而做爱,种下的永远是仇恨的种子,永远上演巴别塔的悲剧。

但实际上,太古成为人类命名的世界,他们也在改变命运而做出努力,而这种努力直接指向了上帝的判决轮。格诺韦法对申贝尔特太太说:“我想要个女儿,因为丈夫打仗去了,没有父亲的男孩不好养。”而申贝尔特太太说:“我们压根儿需要的就是女儿。倘若所有的妇女都开始生女儿,世界上就太平了。”世界不是因为男人去打仗而带来和平,而是在男人变成女人中失去作战的机会才会平安,所以当伊齐多尔出生时,格诺韦法听到米哈乌说:“我们生的是儿子。”她的怀疑是:“这不是我们的孩子。这是麦穗儿的孩子。库茨梅尔卡曾告诉我生的是‘女儿’,我记得她是这么说的。”而麦穗儿即使在男人的世界里卖淫,她也要颠覆一般男女的方式,“干吗我得躺在你的下面?我跟你是平等的。”所以她能够看到一种渗透物的力量,“她理解这股力量的作用。”而她第四次怀孕,却不要这个孩子,不仅仅是因为是个儿子,更在于她对男人的仇恨,自己的丈夫帕韦乌和女儿鲁塔的丈夫乌克莱雅都在外面搞女人,“我会杀死你!”她对吃奶的婴儿这样说,回来,孩子患了百日咳,死了。

实际上,不管是格诺韦法还是麦穗儿,无论是米霞还是鲁塔,她们不想生下儿子,除了对于战争的仇恨之外,便是对于女性命运的一种逃离,“女人历来都是人类繁衍生殖的器具。孩子如同鸡雏儿一般破卵而出。这卵后来还得自行粘合复原。女人越是强壮,生的孩子就越多;生的孩子越多,女人也就变得越发虚弱。”而这种逃离在从上帝的八个世界到四个世界,再回到两个世界的对立中找到真正的根源。百日咳的儿子是米霞第四次怀孕生下的孩子,鲁塔拒绝伊齐多尔的求爱,是因为她说“我无法看到第四张面孔。”而这个第四张面孔“正是太古的中心”——当太古用边界拒绝了危险、欲望、骄奢和愚昧,第四张脸的太古中心才是平等的,才是安全的;而伊齐多尔在进入修道院之后,发现自己走不出太古,而他想起边界,便发现了这个人类命名的世界的真正寓意:“大凡世上有意义的事物,多数都是由四个部分所组成。”——它们是西北东南,是春夏秋冬,是根茎花果,是左上右下,是眼耳鼻嘴,是耶和华的IHWH,是《旧约》中的四个先知,是从伊甸园里流出的四条河,是基路伯的四副面孔,是福音书的四位编述者,是四种基本美德,是《启示录》的四骑士,是亚里士多德的四大要素,是意识的四个方面……

每种事物、每种最细微的现象里,都能看到了四个部分、四个阶段、四种功能,这就是被命名的太古的四条边界,当伊齐多尔发现了四的寓意,便也看到了四的继承延续:四繁殖为八,繁殖为十六,看到了生命代数不间断衍生成四倍的演变……而这就是游戏时间里的出口数字。但是当伊齐多尔发现了四的秘密,发现了上帝的游戏,发现了太古的寓意,却找不到那真正的第四部分,“首先是人,还有马,同时还存在第三个整体,那就是人骑在马上。那么第四个部分又在哪里呢?”第四部分的疑问其实就在一分为二的结构了,找不到第四部分的人和马,其实只是关于人和马的组合,鲁塔所说的第四张面孔,不正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个秘密?

从四个部分,回到更原始的二,便是一种二元的世界,它们是男人/女人,是有/无,是上帝/人类,是生/死——而正是这种二元论,使得世界总是处在对立中,而太古这个人类命名的世界里上演的太多悲剧就在于这种对立,而太古之外从一九一四年到一九四五年,“谁也不知究竟是俄国人更坏还是德国人更坏”更是一种悲剧,所以真正要打破命运的束缚,就需要解构这种二元对立,而伊齐多尔作为格诺韦法的儿子,其实开始就认为是女儿,在这个发现了四的规律的人身上,隐藏着二元论其实是一元论的线索,所以在修道院里,从修士那句“我们是在改造上帝”得到启示,他看到上帝其实是个女人,“上帝是位女性,强劲,伟大,湿漉漉,冒着热气,宛如春天的大地。”

这是一种颠覆,也是一种自我命名,甚至是在自我命名中解构了男人/女人永远的对立状态,女人因为只是繁衍的工具,所以她们是弱势的,上帝也是造物主,所以上帝也是女人——在上帝是女人的命题中,她们的命运才可能被解放出来,就像一个在历史时间里遭受了欺凌的这片土地,在上帝是女性、自己成为上帝的命名中,才有可能超越宿命。但这也只是命名,或者沿着这条路,从八到四,再从四到二,再从二回到原点,那么,“上帝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只是上帝,一个词,一种符号,解决了性别问题,而此时的上帝就是我,或者说,再也没有创造了男人和女人的上帝,再没有了制造了巴别塔的上帝:

伊齐多尔的各种情感也都一一消失——某种早前的激动(当米霞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某种绝望(当鲁塔离去的时候),欢乐(当收到鲁塔的来信的时候),自信(当他发现事物的四重性的时候),恐怖(当有人向他和伊凡·穆克塔开枪的时候),自豪(当他从由压政局领到钱的时候),还有许多、许多别的情感全都消失得无无踪了。终于,到了最后,修女阿涅拉说:“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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