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4-19《自然哲学》：必须帮助哲学工作
如果说上帝是完满无缺的，那么他何以会决然使自己成为一种完全不等同的东西呢？
——《导论》
上帝是神圣的，是完满无缺的，作为绝对精神就是世界的本原和本质，是万事万物的原型和基础，但是完满的绝对精神为什么会有一个和自己不等同的神圣理念呢？理念的永恒统一性在这种不等同中是不是意味着某种解构？当黑格尔在“附释”中提出这个问题，其实也是对自己哲学体系的一次回溯，或者说，这个问题是对绝对精神阐述的一个原点：上帝使自己成为一种完全不等同的东西，恰恰意味着神圣的理念要将他物从自身置于自身之物，而置于自身之外的目的是要让其回归自身之内，“以便自己作为主观性和精神的存在”，也就是说，置于自身之外就是为了完成回归，而回归之完成才能成为一种永恒统一性的存在，这种置于自身之外和回归的过程就证明了黑格尔的哲学是运动的、发展的和辩证的。
或者，这个过程也可以看做是对黑格尔阅读的一个过程：先是阅读了《精神现象学》，之后是《逻辑学》，然后是这本《自然哲学》，精神现象学、逻辑学和自然哲学成为阅读的一个序列，而这也是黑格尔绝对精神构建中的三个阶段：首先是普遍的，这就是逻辑学阶段，黑格尔通过正题、反题和合题的辩证运动过程，让绝对精神自我展开，以纯粹概念的形式在逻辑必然性中推演，这就是逻各斯；而在这个普遍性的另外一端则是个别性，它是有限精神的形式，但是个别性作为向其自身的回归，排除了其他一切精神的他在，成为人的精神，“当个别的人被看作同时与神圣本质统一时，他就是基督教的对象。”人的精神活动就包括主观精神、客观精神和绝对精神层次，主观精神就体现在《精神现象学》之中；但是在普遍性和个体性的两端之间，存在着一种特殊性的理念，这个理念就是自然哲学所关注的自然界。
所以对于黑格尔来说，自然哲学所阐述的就是三个问题：如何看待自然，如何考察自然和如何划分自然。自然界作为特殊性理念的阶段，它是绝对精神从置身于外到回归自身的中间阶段，或者说，自然哲学就是属于回归的道路，神圣理念要将他物置身在自身之外，又为什么要使之回归自身之内？首先在黑格尔看来，自然作为特殊的理念，既是上帝之子又不是上帝之子，它是作为滞留于他在中的东西而存在着的，也就是说自然界是自我异化的精神，“精神在自然界里一味开怀嬉戏，是一位放荡不羁的酒神。”自然界的规定就是理念自己规定自己，即设定一个自身内的区别，这个他物是以理念分有的方式存在的，也就是在其不可分割性中有无限的善，所以这种规定也就和上帝自身相等同，被设定为神圣的总体，所以丰富多彩、千变万化的自然现象就是精神的外壳，也就是说，精神本身就包含在自然之中，各种自然形态仅仅是概念的形态，“自然在本质上是一种观念性的东西，或者现在是这样一种东西，这种东西仅仅是相对的，只有相对于第一性的东西，才有其规定性。”正是这种自我异化，自然界就是理念否定的东西，而通过自然哲学这条回归之路，就是完成从否定到否定之否定的发展，逐步向精神阶段过渡。
很明显，置身于自身之外和向自身回归的两个过程就清楚地表明了黑格尔辩证法的内在逻辑，而这正是黑格尔对以前自然哲学机械论、还原论、化学论的一种批判。在《导论》中黑格尔一开始就提出了“自然哲学正在遭受特别巨大的厌恶”的观点，他认为自然哲学观念已经变成了一种浅薄的形式主义，甚至被颠倒为一种只提供“肤浅思想和虚幻想象力使用的工具”，这个工具抛弃的是概念这一形式，所以，“我们在这里所做的，不是想象力的事情，不是幻想的事情，而是概念的事情，理性的事情。”在他看来，自然哲学就是对自然界的思维的认识，如果一般的自然知识只是一种理论的知识，那么自然哲学理论和实践的结合，而理论和实践必然存在着矛盾，有矛盾才能在对立统一中最终成为一种总体；自然哲学就是对概念的考察，它是以同一普遍的东西为对象，按照概念的自我规定自为地存在的，所以考察必须在普遍性中发现内在的必然性；概念活动是理论态度和实践态度的统一，当个别性的否定作为否定东西的否定，恰恰是肯定的普遍性，这种普遍性使得各种规定能够持存，所以真正的个别性同时也是自身内的普遍性。
| 编号：B36·2250306·2263 |
从这个考察的内在逻辑来看，黑格尔是把物理学的经验变成了自然哲学的概念，也就是说他的真正目的是：“物理学必须帮助哲学工作”，以便哲学能把知性认识的普遍东西变成一个内在必然的整体，从而产生概念，获得普遍必然性。那么，对于自然界来说，自然的概念又是什么呢？自然是理念的“他在”形式，是作为资深的否定东西而存在的，所以它对自身是外在的，外在性就构成了自然的规定，而自然界就成为自我异化的精神，在朝向回归精神之路上，自然就必然被看做是一个由各个阶段组成的体系，在这个体系里，一个阶段到另一个阶段是发展变化的，但是这种发展不是自然发生的，而是在内在的、构成自然根据的理念里产生的，甚至是在必然性的总体规定和偶然性和无规则状态的个体性之间的矛盾中产生的，所以这种产生就必然有矛盾，必然是一种运动，而这种运动就是扬弃：扬弃只是生命中的规定性，把自己创造成精神的现实存在，“精神是自然的真理，性和终极目的，是理念的真正现实。”
矛盾导致运动，运动完成转化，从一个阶段到另一个阶段的这种运动转化就是黑格尔对自然哲学的划分：作为自然理念，如果形式存在于外在状态的规定之内，形式所具有的统一性是在个别化之外，也就是说，只是作为一种自在存在着的统一性，那么这种物质及其观念的体系就是力学；当物质存在于特殊性规定之内，它的实在性是通过这种规定性和其中的存在的差别设定起来，形成一种反映关系，这就是物理学阶段；当物质存在于主观性的规定之内，在主观性里形式所具有的实在区别观念的统一性，并且在找到自身中成为一种自为的存在，这就是有机物理学阶段，，这三个阶段就是形式从自在走向自为，从个别性走向总体性的过程，只有到了有机阶段，出现了能够自我保持、自我组织和自我繁殖的有机生命，它在自为中以自身为目的，自己规定自己的概念就意味着在生命里找到了自己。黑格尔对自然哲学的阶段划分体现了两个特点，一是自然界的永恒生命在于理念总能通过自己表现自己，“仿佛每滴水都可以有太阳的映象”，二是概念对自然界界限的突破，概念分裂成各个规定、向着一个更高阶段转化的过程，体现的正是概念的辩证法。
而这种通过自己表现自己的自为状态和概念的辩证法，也体现在力学、物理学和有机学内部的各个不同阶段。黑格尔对力学的考察主要在三个方面，一是对完全抽象于外在的空间和时间的考察，二是对个体化的相互外在东西及其在抽象状态中的关系考察，这就是物质和运动代表的有限力学，第三则是自由运动中的物质，这就是绝对力学。自然界最初的直接的规定性，就是其“已外存在”的抽象普遍性，这就是空间，空间是连续的，空间是纯粹的量，空间是直接和外在存在的，空间是一种外在规定性所表现的秩序，甚至就是外在性自身。但是空间的这种无差别性却在内部发展出各自规定性的否定性，当否定性被这样自为地设定起来，当否定性实现了自我扬弃，这种自为地设定，这种自我扬弃就变成了时间。所以在这个转变中，“空间的真理性是时间，因此空间就变为时间；并不是我们很主观地过渡到时间，而是空间本身过渡到时间。”
时间和空间一样也是感性或直观的纯粹形式，是连续的，只有自然的东西才是有限的才服从于时间，在这里黑格尔所强调的，不是事物存在于时间之中，而是事物本身就是时间性的东西，凌驾于时间之上的是理念或精神，它们就是作为时间的时间即时间的概念，“它自在自为地是永恒的，没有被卷入时间过程中，因为它没有消失于自己的过程的一个方面。”所以在自然界中时间总是此刻，它和空间的同一性是被设定的，这种设定表现其矛盾性，就是位置，位置对自身漠不关心，这是对自身的否定由此构成了另一个位置，就在这消逝和再生的过程中，产生了运动，而运动与位置的统一，就是物质，“既然有运动，那就有某物在运动，而这种持久性的某物就是物质。空间与时间充满了物质。”物质和自身同一性相反的运动，就是排斥，物质是连续的，这就物质的吸引，吸引和排斥结合在一起，构成的就是物质概念。但是在有限力学里，物质还不符合于它的概念，所以物质是有限的，它会被物质的本性即重力所扬弃，于是有限力学就有了三个规定，一个是惯性物质，一个是碰撞，一个则是落体——当物质符合于概念，就进入到了绝对力学阶段，而绝对力学就是通过万有引力实现了理念和概念的符合，“万有引力与惯性定律直接相矛盾，因为借助于万有引力，物质力图越出它自身而达到他物。”
力学构成了一个自身完整的领域，它是通过规定性建立了关系，被规定状态的外在性构成了物质特有的规定性，但是正是因为规定的存在，形式在物质中是不自由的，规定与存在在本质上时同一的，只有排除了规定性，才能从力学阶段走向物理学。物理学在黑格尔看来时最难理解的，因为它包含着有限的物体性，因为它表现为必然性纽带的隐蔽状态，表现出来的东西是没有概念的，“个体性包含在差别里，包含在对立里”。黑格尔按照“三段式”，把个体性划分为普遍个体性、特殊个体性和总体个体性：普遍个体性包括三个环节，即自由物理物体、四种元素和气象过程，黑格尔考察了太阳系、元素系统和气象系统的物理性状；特殊个体性包括比重、内聚性、声音和热四个环节，黑格尔把比重规定为有重物质各部分的单纯量的关系，把内聚性规定为有重物质各部分的协合关系，把声音规定为物体在其自身的内部振动，把热规定为物体的内聚性的否定；总体个体性包括三个环节，第一个环节是包含在普遍东西中叫个体性，即磁；第二个是规定自身为差别的个体性，它最初是颜色，最后是电；第三个是从这种差别回到自身的个体性，即化学过程。
力学可以说是一种机械论，物理学则是化学论，而到了有机学则是目的论，这个目的是什么？就是生命，“生命是手段，可是并非他物的手段，而是这一概念的手段；生命总是把它的无限形式创造出来。”在这里黑格尔概念的辩证法构建了一种总体，这种总体就是生命：个体性规定为一种有限性，有限性向自身回归，在完成回归之后又恢复为开端，形成了一个无限的过程，从有限到无限，物体的现实性向观念性上升就成为了一种充实的总体，“本质上已成为自我性的、主观的总体。”生命的这种总体性，又有不同的阶段，当生命作为形态是生命普遍的映象，这就是地质有机体，当生命作为特殊的、形式的主观性，就是植物的有机体，而生命作为个别的、具体的主观性，就是动物有机体——和物理学一样，普遍性、特殊性和个别性构成了有机学的三个阶段，这也是概念辩证法在有机学中的体现：在地质有机体上，生命把自己作为本物的他物，是自身的对立面，并不具备真正的主观性，而到了植物有机体，它给自己作为客体的形式，以便向自身回归，但还不是真正的主观性，只有到了动物有机体，生命才回到自身，生命的主观性才能为主要规定，“动物的生命是展现于时空里的概念。机体每一部分在自身内都有完整的灵魂，都不是独立的，而完全是同整体联在一起的。”
不管是地质有机体、植物有机体，还是动物有机体，它们都表现为一种生命，生命就是概念和实在统一的总体，“只要内在的东西和外在的东西、原因和结果、目的和手段、主观性和客观性等等是同一个东西，就会有生命。”而到动物有机体阶段之后，真正主观达到了统一，它总是和自己保持自己，并作为普遍的东西自己不离开自己，这就是自为存在的统一性，它就是灵魂，就是概念。而从生命的这种统一性出发，黑格尔阐述了绝对精神的最后回归：动物的个体性和普遍性存在着矛盾，因为动物总是面临着疾病和死亡，甚至在个体把自己的个别性想象成普遍性中使得生命变得迟钝和僵化，个体走向了自我毁灭之路。所以黑格尔认为必须将生命上升到一种理念，而生命的理念就成为了概念：
这样，自然界就过渡到了自己的真理性，过渡到了概念的主观性，这个主观性的客观性本身就是个别性的被扬弃了的直接性，也就是具体的普遍性；因此，这个具有与自己相符合的实在性的概念，这个以概念为自己的特定存在的概念，就被设定起来了，而这就是精神。
精神从最初直接给出，到抽象理解自己，再从自身铸造出自然从而解放自己，精神活动就成为了哲学，这就是绝对精神最后的归旨：走向人类精神的最高形式，而这也是黑格尔让物理学必须帮助哲学工作的目的所在，“这部演讲录的宗旨就是要提供一幅自然图画，以便制胜普罗丢斯，在这种外在性中只寻找我们自己的明镜，在自然界中看到精神的一种自由反映——这就是要认识上帝，不是在精神的静观中去认识，而是在上帝的这种直接特定存在中去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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