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19《蛇蛋》:那条毒蛇已经成型

20220419.png

他们是麻木的人,他们是冷漠的人,“他们”组成的集合在街上如机械般的行走,迷离的目光中不含有前进的方向。这是电影的片头,当伯格曼用慢镜头的方式叙事,仿佛一切都将沉入死亡之中。但是当字幕出现,背景音乐变得欢快,似乎消除了“他们”朽木般的存在状态,接着又是人群,又是字幕,在反复和交叠中,静与动、快与慢构成了强烈的对比,在这种对比中,疑惑的是:“他们”将从活着走向死亡,还是从死亡走向新生?

片头的对位,在片尾旁白的交代中似乎回答了这个问题:亚伯被送上了火车,“之后再没有人见过他。”被送上火车,是在检察官鲍尔的帮助下进入了霍林格的杂技团,这是一种新生,找到工作,找到归宿,对于流浪在德国柏林的亚伯来说,人生至少在阶段性中画上了句号。但是这种新生的安排最后却以“再没有人见过他”而变成了一种悬疑,他的消失,是不是一种被动的失踪还是主动的隐匿?一个流浪异地的人上了火车,一个生活糟糕的人再也不见了,命运被推向了同样的矛盾中:他是从活着走向死亡还是从死亡走向新生?

片头的“他们”,片尾的“他”,第三人称的复数,第三人称的单数,一起制造了死亡还是新生的悬案,而这种悬案的另一个隐喻是:个体已经湮没在群体中,或者,在那如机械般行走的人群中,就有一个叫亚伯的人,而那些面无表情、目光迷离的人也是“亚伯们”。当个体变成了群体的一部分,当群体就是无数个亚伯,伯格曼制造的故事其实已经不是为了制造悬疑,他在凸显时代背景的创作中,似乎又在抹除特定的时代,而将一切的恶归结于更具普遍意义的层面上,那就是人性。在亚伯离开柏林之前,他闯入了已经具有357年的圣·安娜医院,发现了医院内部的那个秘密:医院最深处是一件工作室,工作室从事的是最怪异的人体实验,当那个无法忍受孩子的母亲杀死了啼哭的孩子,当无法移动自己的手和腿的男人选择了自杀,当被注射了毒药塔纳新的政治系学生用极端的方式终结了自己,实验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医生汉斯对亚伯说:“这是一个证实人是丑陋的实验,10年后一场真正的革命将会到来,新社会建立在人性潜力和现实之上。”

实验是为了验证人性的丑陋,母亲杀死孩子,无法自理的男人杀死了自己,政治系学生饱尝了痛苦之后选择自杀,这些都证明了人性在“无法忍受”的情况下会走向恶,不管是自杀还是谋杀,都无法逃离这一种恶。但是之所以开展这个实验,汉斯的说法是为了建立新的社会,只有在消灭了低劣的情况下,人才可能克服这种弱点,才能远离恶。但是这个实验本身就存在着悖论,一方面,人性的恶就是那条在蛇蛋里的蛇,“就像是毒蛇的蛋,通过薄薄的蛋壳,你可以清楚看到那条成形了的蛇。”也就是说,毒蛇已经成型,蛇蛋具有的可预见性的意义已经消解,或者说,人之恶并不是因为在逼仄、颓败、无可逃避和无法忍受的情况下才会爆发出来,相反,这是一种已经存在的原罪;另一方面,实验的最终目的是建立新的社会,新社会需要建立在人性潜力和现实之上,但是作为实验对象的那些人,却毫无例外地走向了死亡,为了不死而让他们的死,这是不是另一种残忍?

导演: 英格玛·伯格曼
编剧: 英格玛·伯格曼
主演: 大卫·卡拉丁 / 丽芙·乌曼 / 海因茨·贝能特 / 杰特·弗罗比
类型: 剧情 / 悬疑 / 惊悚
制片国家/地区: 美国 / 西德
语言: 英语 / 德语
上映日期: 1977-10-28
片长: 119分钟
又名: 噩兆 / Das Schlangenei

实验意义已经存在一个巨大的问号,和亚伯最终新生和消失一样,成为个体命运无法分割的两面。而在阐释人性的堕落这个主题中,伯格曼第一次确立了时代背景,“故事发生在柏林,1923年11月3日,星期六晚上。”这是故事的开头,当亚伯坐上火车离开,则是1923年11月11日——从故事发生到亚伯离开,正好是七天,这似乎也隐含着关于上帝造人的时间,但是在伯格曼的叙事中,这七天的故事完全是外部叙事型的,从而将人性的恶变成了一种时间、地点和人物具象化的存在。1923年的柏林,通货膨胀严重,一包烟需要40亿马克;1923年的柏林,失业成为最严重的社会问题,亚伯原来在马戏团里,但是现在他没有了工作身无分文,而街上到处是排队领取救济物质的人;1923年是人人感到恐惧的时代,报纸上的标题是:“恐怖时刻马上就要来临了。”1923年的柏林,也是身为犹太人的亚伯感觉到死亡迫近的时代,他在街上看到清扫街道的犹太人,拿着棍子的警察对手无寸铁的他们下了狠手,检察官鲍尔认为当时发生的七期谋杀案都在亚伯的住处附近,于是对他进行了询问,而其中的原因只有一点:亚伯就是一个犹太人;当然,1923年的柏林,更是笼罩在死亡和暴力中,女孩艾弗被溺水致死,亚伯说“很像我爸爸”的男人被注射了毒液死去,玛利亚上吊死了,留下了是两个孩子和一封信……上演的七个谋杀案,似乎也对应于“七宗罪”。

在这个充满了恐怖的1923年,更是各种政治势力角逐的时代,布尔什维克、希特勒、德国民主人士,都被卷入其中,每个人都看不到希望,当然每个人都感觉到随处可见的恶。这是一个复杂而混乱的时代,伯格曼用大量的叙事展现这个时代本身,外部叙事无疑架构起了这个毒蛇成型的故事。而亚伯本身也是混乱的符号,这个来自美国的杂技团成员,辗转来到了柏林,他听不懂德语,马戏团又解散了,没有工作的他又遭遇了兄弟马科斯的自杀,当他回到租住的地方,开门发现马科斯自爆了脑袋,血溅满了墙壁。亚伯陷入在这个充满恐惧的城市,而他自己其实也是恶的一个源头:他去找马科斯已经离婚的妻子曼妮拉,在曼妮拉那里暂居,曼妮拉照顾他,但是因为沉醉于酒精,酗酒的他拿走了曼妮拉的积蓄,在生病的曼妮拉再三询问中,亚伯依然不承认自己偷了钱;最后在曼妮拉陷入最后困境时,他甚至离他而去,他去酒吧买醉,又砸掉了面包店的玻璃,在醉醺醺逃回家之后,才发现曼妮拉已经倒在地上死去,血从她的嘴角留下来——曼妮拉是在绝望中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在她给与他帮助的情况下,亚伯却扮演了冷漠的角色。

《蛇蛋》电影海报

这是身处1923年柏林的亚伯亲历和事实的恶,他无疑是这个时代的一部分,无疑湮没于恶的人群之中。但是在这个外部叙事之外,伯格曼还是想把恶引向内心世界,如果亚伯是一个执迷不悟的存在,那么曼妮拉身上还有未泯灭的爱。在圣·安娜医院的档案中,这个关于人性实验的谜团被解开,汉斯告诉了亚伯真相,对于亚伯来说,最难以接受的是这样一个事实:马科斯的死是自杀,但是他自杀的原因就在于他也是实验的对象,而且是因为对这个实验感兴趣而主动选择成为试验品,那爆头的一枪便是实验的成果。不仅如此,曼妮拉也赞同这一实验,也就是说,马科斯的死是曼妮拉“帮助”下才实现的。所以曼妮拉在亚伯面前说自己有负罪感,她对亚伯的关心也是为了减轻自己的内疚感,这种负罪感才是一种人性的表现,才是向内的自我审视。

但是在曼妮拉的自我审视中,她无可避免地成为实验者,她的病或者就是恐惧本身,“恐惧就像鹅卵石上不断蒸发的水汽,甚至可以闻到那刺鼻的气味……感觉就像一阵痉挛。”所以她才会偷偷去教堂,在牧师面前说出自己压抑已久的话,而牧师让她忏悔是一种人性的回归,“我们离上帝遥不可及,我们在呼吁寻求帮助,也许他并无法听到,所以我们必须互相帮助,互相给予上帝没有赐予的原谅,我请求你原谅我的冷漠。”但是上帝面前求得原谅,人性中的爱并没有回来,相反在外部的倾轧中,在亚伯的冷漠和自私中,她还是无法脱离实验,无法逃离宿命,死亡成为她最后的归宿,而这个实验的实验更是让人看见了罪恶,因为蛇蛋里毒蛇已经成型,它是恐惧,它是仇恨,它是堕落,它是再没有自我的异化。

外部关于时代的叙事,内部关于人性的审视,伯格曼似乎在两个维度里反思了人类的罪恶,但是这种反思以悬疑的方式被呈现出来,还是显得潦草,“我幻想自己可以运用一个未成气候的情况,迫不及待的派遣自己的创造力前来救援,以为他是万能的……”伯格曼如此解读这部在他创作生涯中的特殊电影,而这一切也源于他生存环境的特殊:电影剧本刚完成,伯格曼便受到了逃税的指控,于是他远走德国,在那里完成了电影的拍摄,这就是他所谓“迫不及待的派遣”,就是他所说的“未成气候”的现实,最终如亚伯最后的离开一样,看上去是奔着新生的希望而去,实际上是走向了消失的命运,在人性的恶面前,没有新生,只有宿命,“之后再没有人见过他。“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3392]

随机而读

支持Ctrl+Enter提交
暂无留言,快抢沙发!
查看日历分享网页QQ客服手机扫描随机推荐九品书库
[复制本页网址]
我在线上,非诚勿扰

分享:

支付宝

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