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1-25《法国电影两个五十年》:缄默本身是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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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吕克·戈达尔没有缄默,他坐在杜兰葛山庄的那张桌子前,说着梦幻,说着记忆,说着法国电影,而他面前的米歇尔·皮寇利并不安静地听着,他在点头,目光中却有一丝的疑惑,作为法国电影协会名誉主席,他似乎已经被戈达尔带入到了所谓“缄默的罪行”中。

“缄默本身更使他们清除地意识到自己犯下的罪行……”杰拉·菲利普执导的电影《撒旦军团》里的一句台词,坐在山庄桌子上对话的时候,戈达尔根本没有引用这句话,皮寇利的沉默却像进入了电影预设的氛围里,但是这句话却在皮寇利询问酒店服务人员的时候,在屏幕上被打了出来——那时,反而是皮寇利在说,他不是缄默者,却在服务员对于法国经典电影的无知中感受到了某种疏离感。在引用和被引用,说和听之间的转换关系里,法国电影的两个五十年似乎就这样以不相协的方式被定义着。

这是1995年,距离那辆开进巴黎萧达车站的火车已经整整100年了,100年前的1895年,进站的那辆火车并不仅仅是工业技术时代的象征,而成为电影艺术诞生的符号,站在摄像机后面的卢米埃尔兄弟也成为电影开创性的人物。而当1995年这一天即将到来的时候,电影百年华诞纪念活动成为对过去一百年电影艺术的致敬方式。但是,这个活动是英国电影协会发起的,当皮寇利作为法国电影的官方代表,试图为法国电影的百年纪念筹划相关活动时,他找到了戈达尔。

其实,皮寇利已经有了明确的计划,比如在被保护的卢米埃尔电影工厂里新建电影城,比如修复那些法国经典电影,比如在法国电视台里播放100年来法国的电影——那张关于卢米埃尔兄弟的海报也已经设计完成。但是,当他找到戈达尔坐在一起的时候,戈达尔几乎用否定的方式谈起了这个计划,“为什么要给法国电影办典礼?”这是戈达尔的一个疑问,更可以看成是一个反问句,是让电影重现?还是缅怀那些电影经典?“与记忆做爱”戈达尔用这个词来形容所谓的电影城项目,那种记忆存在着,却变成了“想象的山谷”,当电影以这样物化的形式被缅怀,是不是只是一种意淫?而在法国电视台播放经典影片呢?也是记忆的一次复苏,甚至按照皮寇利的想法,一年365天,每天只要播放一分钟,就可以寻找那些法国电影的精彩瞬间,但是,戈达尔却说:“它夸大了某些事情的重要性。”

从卢米埃尔兄弟的“火车进站”,到采用“魔术照相”手法进行拍摄的梅里爱,法国电影对于世界电影的贡献是巨大的,这似乎就是百年电影的一种美好记忆,但是或者在戈达尔看来,这只不过是前一个五十年的功绩,而在整体构造的一百年,其实掺杂着太多视野之外的东西,“我们的主题就是关于那些我们遗忘的。”电影不是为了记住已经记住的东西,而是记住那么没有记住的东西,所以在一张桌子上,戈达尔说着那些遗忘的记忆,而把已经记住的东西用一个摆手动作否定了。

导演: 让-吕克·戈达尔 / 安娜-玛丽·米埃维尔
主演: 让-吕克·戈达尔 / Dominique Jacquet / 米歇尔·皮科利 / Cécile Reigher
类型: 纪录片
制片国家/地区: 瑞士 / 英国 / 法国
片长: 51 分钟
又名: 2 x 50 Years of French Cinema

还是回到那个疑问:“为什么要给电影办典礼?”当然是一种仪式,当然是一种永恒,但是当皮寇利说起卢米埃尔兄弟,戈达尔却认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让观众付费观摩,也就是说,这个电影的起点其实有着商业电影最初的影子,而梅里爱呢,他最初拍摄电影也是为了自己的公司,为了自己的商业利益,最后公司破产,似乎是一种失败,而现在,再以电视重播的方式回顾卢米埃尔兄弟、梅里爱的电影,是不是让记忆也带上了商业的影子?

“他们是法国殖民主义十足的化身。”殖民主义或者就是抛弃了本真的、民族的东西,反其道而行之,法国商业电影其实打上了“美国制造”的殖民主义烙印,爱迪生的那些电影发明,不正是美国制造的生动说明?“它不该抢劫另一个梦。”戈达尔说,在他看来,商业电影破坏了电影最初的感觉,它以梦幻的方式让人们忘记现实,所以当一百年后再次“与记忆做爱”,再次制造“梦幻的山谷”,那只能是一次失败,甚至是一种耻辱,“人必须生存,可悲的事实,可怜的杂种,你什么都没看到……”字幕打出的是《广岛之恋》的一句台词,仿佛一场灾难,正在毁坏那些真正的记忆。

《法国电影两个五十年》电影海报

戈达尔在说,皮寇利在听,而镜头里只有一个听者,说者在外面,一种镜头语言的象征,是把“新浪潮”的后五十年似乎遗忘在了摄像机后面。听者已经不说话了,他即使在点头,也充满了某种尴尬,而说者在缄默面前开始重新走回到法国电影需要致敬的那段历史,那些人物,以及那些经典。一种分野产生了,不仅仅是在对话中的说者和听者,也成为在百年这个时间段落中的自我和他者。当皮寇利一个人在这个山庄里的时候,他开始循着戈达尔的话,探寻法国电影“缄默”这一罪行。

那个厨师在翻着报纸,皮寇利问他,听说过《撒旦军团》吗?厨师说:“听起来有点耳熟。”又问勒·维甘是谁?克劳亨特是谁?厨师一脸茫然;问清洁工,迪特·巴尔洛是谁?阿贝尔·普雷让是谁?清洁工摇摇头,问看过《大幻影》吗?清洁工说没有,但是她却告诉皮寇利关于电影的另外名字:施瓦辛格、麦当娜;皮寇利又问服务生,知不知道《游戏的规则》?还有《最后的假期》呢?《失乐园》呢?《西尔维娅的幽灵》呢?《再见,菲律宾》呢?都是摇头,都是不知道,都是未知,但是未知之外却也是已知:服务员说她知道《天生杀人狂》,知道《低俗小说》,知道棒球运动员鲍里斯·贝克尔——和电影导演雅克·贝克尔同名。

皮寇利在问,服务生在说,显然,那种问和答之间的尴尬使得皮寇利第一次感觉到了戈达尔所说的“缄默”,那些和法国电影有关的长长的名单,却从来没有进入过普通人的视野,他们是一种记忆,但是当观众在一种缄默中的时候,在无知状态里的时候,何来记忆?而更为悲伤的是,他们所知道的都是“美国制造”,都是商业电影,都是和暴力、血腥有关的影像。美国电影并不是一无是处,但是在“法国电影”这个坐标里,在戈达尔所说的法国电影里,却成为了某种反讽,而这种反讽让皮寇利深深感觉到了“缄默的罪行”。

缄默不是不说话,其实是一种遗忘,就像鲁卢米埃尔兄弟的海报上,独独没有印上摄像机,当然也忽视了镜头后面真正的电影人,所以在皮寇利一个人独坐的时候,传来的是7年77次不幸的麦克斯·林代的喊声:“救命!救命!”自杀是他最后的悲剧,而法国电影是不是也在这样呼喊声中看见了死亡?缄默之后是救命,就像“法国电影两个一百年”所划分的历史一样,戈达尔很明确:电影必须摆脱“美国制造”的阴影,摆脱“没有版权”的讽刺,而在对于世界的批判中,在对于电影本身的构筑中,寻找它自己的声音:“镜子自身反射着光线,然后才能将形象传递出来,而现在,镜子反射的光线太多了,它颠倒了本相。”

所以在电影诞生百年之际,是要把卢米埃尔海报上那架缺失的摄像机重新放上去,是要重新让镜子反射光线让形象和本相一致,是要把商业、娱乐等电影梦幻化的影像剔除,回到电影本身——“它将我们拖拽进色彩的人未来”,“它表达出一种对于未来所有可能性的否定”——回顾不是回到历史,而是以更多的可能性进入到未来,以展望的目光发现电影的可能性,而这或者就是下一个五十年需要法国电影去担当的。所以在缄默的罪行之后,在模糊了本相之后,戈达尔开始了对于电影真正的致敬:它们写在波德莱尔的诗歌里,写在狄德罗的文章里,写在艾尔·福尔的《艺术史》中,写在安德烈·马尔罗的《电影心理学》里,写在布列松的《电影笔记》里;它们是“这个世界由我掌握”的控制论中,在“电影艺术就是让漂亮女人干妙事”的表现论中,在“法国电影在虚假传奇的重压下苟延喘息”的危机论里,在“拍主流电影是书写的想象”的诗意叙事中,在“电影与当代相伴力不从心”的突围中……

属于法国电影的或者是另一串长长的名字:乔治·杜萨尔、让·爱波斯坦、让·乔治·阿里奥、安德烈·马尔罗、安德烈·巴赞、特吕弗、候麦、让·谷克多、布列松、雅克·李威特、杜拉斯、达内……每部电影都会死去,但是新的电影会出现,它们是对“光和影的渴望”,它们走在可能性未来里,它们在对立空间里建立了一种普遍形式,“最栩栩如生的色彩,一条虚线,尽管独一无二,它不可思议地围绕着活生生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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