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1-25《不要抬头》：美国，太美国了
没有抬头，抬头是高不过一个楼层的天花板，即使不抬头，也能知道阴晴雨雪；也没有低头，手机被搁置在距离双手有些远的距离。在不抬头也不低头的状态中，我以平视的方式看着电脑屏幕，电脑里正播放时长138分钟的电影。在由电影、电脑组成的世界里，我的目光无法逾越四角的区域，它们构成了我此时此地的“现在”，没有世界目光，没有全局视野，没有未来意识——仅仅一部电影，就能唤醒全人类的末日恐惧？
或者亚当·麦凯并不是以忧患的方式让人们提早面对“快抬头运动”带来的末日恐慌，他只是以一部电影的方式反讽现实的荒诞——当人类对毁灭自身的“地球杀手”都无动于衷，当人们低头沉浸在娱乐化、政治化和消费社会中，对世界毁灭的麻木是不是才是人类真正无法逃离的末日论？才是人类走向死亡的真正开始？但是这个本身应该抬头的人类问题，在亚当·麦凯的影像世界里，也都变成了美国现实，人类问题变成美国内政，不管是“快抬头”运动还是“千万别抬头”的警告，都在偏狭的美国式“世界主义”中失去了共情的意义：抬头或者不抬头，反正生死大权掌握在美国科学家、政客、商业大佬手中，一个只能平视一部电影的芸芸众生，如何能拯救自身？
的确，这是一部“美国式”的娱乐大片，关于彗星的发现、彗星撞击地球的预测、改变轨道的计划、对彗星矿产资源的探测、计划的受阻和破产，都是完全限制在美国制度和美国认知中，当火箭发射成功，连泰迪博士都惊呼：“华盛顿永远需要女英雄！”而屡建战功的德拉斯科执行命令时像是在对地球人类喊话，向白人、印第安人、印度人、骑马的、拿弓箭的地球人打招呼，看起来这次行动的确是为了地球这个人类家园，但是那只是一声招呼，没有他国的力量，没有他国的联合，连他国的支持都没有；而巴什来福实施彗星资源开采计划，直接阻止了中国、俄罗斯等国的力量，甚至不惜以爆炸的方式获得了独家采矿权……在如此美国式的掌控中，亚当·麦凯当然所讽刺的也仅仅是美国现实。
美国现实，是政府不负责任的政客政治。三星上将西姆斯将白宫的免费饮料和食品以收费的方式给凯特、明迪和泰迪，是整个讽刺的开始。接着是美国女总统“静观其变”式的“冷漠”，三位发现彗星将摧毁地球的科学家等候了七个小时，从白天到夜晚，再到第二天被接见，只给了他们20分钟的陈述，而且当明迪说彗星100%将撞击地球毁灭人类时，女总统奥尔良竟然认为科学不能下100%确定性的结论，保守在90%几的概率，接着又降到了70%，而奥尔良不相信的理由是：过去关于世界末日的会议已经开得太多了，这次只不过一样是耸人听闻。但是在明迪教授和凯特通过电视《天天揭底》而向公众公开这一末日论，奥尔良才开始重视这个问题，并计划实施干预彗星轨道的计划，但实际上这一计划的实施，奥尔良只是为了赢得中期选举的得票。
| 导演: 亚当·麦凯 |
这一美国政客的政治，又具有明显的美国特色，因为政治是被商业绑架在那里的。巴什来福的彼得终止了已经发射的火箭，民众抬头欢呼拯救计划却看到了它们“掉头”，原因是彼得从“巴什蜂窝”的科学数据得出，彗星上有非常丰富的矿产资源，“价值140万亿美元”，如果将这些矿产资源全部采回来，就可以解决地球生态面临的诸多问题。但是这本身就存在逻辑问题：当彗星撞向地球，连人类都将毁灭还谈何利用？当然，彼得的这个计划就在于通过无人机采矿改变彗星，从而使其不撞向地球，但这个结论不仅冒险，而且也只是商业逻辑下的产物，最后6架无人机坠毁就是这一计划付出的代价，当然对于人类来说，就是错过了拯救人类的最好时机，在无人机采矿失败之后，相当于10亿客广岛原子弹爆炸威力的彗星当然真的装上了地球，人类当然真的走向了灭亡——而实际上，彼得的真正计划是为了让自己的股票飙涨，从而为建立自己的商业帝国打下基础——而事实证明，彼得早就有了“诺亚方舟”计划，所以他对于这个“彗星撞地球”的恐怖末日论毫不在乎，当地球毁灭22740年后，包括国际银行、德仕康石油在内的政治和商业权贵通过冷冻技术，再次出仓复活，他们抵达的是另一个比地球还要美丽的星球，只是奥尔良兴奋地没有防范，被一只叫“布朗特洛”的怪物咬死——电影最后的彩蛋似乎在证明政治永远被商业所操控，只有商业才能建造真正的诺亚方舟，而奥尔良“死于布朗特洛”也来源于彼得的一个预言。
彼得避免总统死于彗星撞击地球的毁灭性打击，彼得一样预言了总统最后诡异的死亡，商业操控者政客的生死，在这个意义上这也是对于美国现实的最大讽刺，但是在彗星逐步接近地球时，明迪教授质疑巴什的这个计划，认为他完全是一个不顾人类生存的“生意人”，当时彼得驳斥说：“这是进化，人类的进化，我们的算法甚至可以预测你的死亡。”之后彼得说出了明迪的死亡方式：“你会独自死去。”但实际上在彗星撞击地球的末日，明迪和凯特、凯特新的男友尤尔、泰迪博士一起来到了明迪的家里，在明迪妻子琼、两个儿子的陪伴下，在家庭晚餐中度过了人生最后一个温馨的夜晚，在和琼婚姻关系的修复中，在凯特和尤尔的结合中，在所有人手拉手的祝福中，在“阿门”的祈祷中，末日对于他们来说是爱情、亲情和友情的回归，是最后的幸福——所以，他没有“独自死去”，这也代表了彼得那个预言的破灭，是不是在这个意义上，科学家身上所唤醒的情感才是真正属于人类的存在？
的确，和政客、生意人相比，科学家总是“抬头看天”，他们具有的科学意识是跨越国界，是站在人类的高度的，所以具有全人类的情感，也正因为此，他们成为了抗击政治和商业的那股力量，明迪讽刺彼得是生意人，大骂美国总统是“他妈的在说谎”，美国政府“都疯了”，就是站在为拯救全人类的科学家立场，就是在“快抬头”的意识里，也正是他停车告诉所有人天上的彗星“很美也很可怕”，正是他发动了“快抬头运动”，所以在末日的家庭晚宴上，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我们该有的都有了。”在妻子、孩子、朋友身边，即使被毁灭，也是一种拥有，一种幸福，而打破彼得的预言在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自我救赎。
《不要抬头》电影海报
而明迪的这种醒悟式的“快抬头”行为，又直击了媒体肤浅化、娱乐化下的现实：人们对政坛的关注最重要的是女总统的绯闻；《天天揭底》节目在播出彗星相关之前，竟是女歌星和男友的新闻，即使之后是明迪和凯特的访谈，主持人杰克又是利用这个话题开玩笑，让凯特直接发飙而离开，事后的收视率竟然是被凯特发飙支撑起来；而凯特的男朋友菲利普竟然利用“我睡过她”的话题赚取流量；人们在社交媒体上对彗星不关心，关心的是上节目的科学家很性感——当明迪第三次上《天天揭底》节目，强调了彗星撞击地球的严重性，并大骂美国总统和美国政府，才使得民众开始关注“死亡”话题；但是在“快抬头”运动中，所举行的演唱会依然是分手明星的演出秀，人类的重大救赎问题最后再次变成了一种娱乐，当大屏幕和现场被暖糯的歌曲所霸占，和《天天揭底》为提高收视录安排的求婚内容，有何区别？——甚至导演拍摄《全面毁灭》的电影也选择在末日上映。
这种媒体的肤浅化、娱乐化让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个消费型社会，这或者也是属于全人类的病证，因为这种被绑架在社交媒体上的生活方式，才是真正麻木的“低头族”生活，他们不关心真实的现实，不关心商业、政治对生活的的操控，不关心人类的命运，在低头刷新的状态中成为永远不抬头的存在——他们自己隔离了现实，自己冷漠了彼此，自己制造了灾难，在“反正我们都要死”的“自我预言”中走向了灭绝。所以当彗星最后撞击地球，飘散在太空里的是代表媒体的话筒，代表美国的国旗，代表疾病的药片，以及各种电子产品，以及本应免费的食品……而这种死亡方式所摧毁的正是片头字幕所代表的死亡观：“我希望我像我的祖父一样在梦中平静死去，而不是恐惧尖叫迈向死亡，就像他的乘客那样。”
这是杰克·汉迪的一段话，祖父在梦中死去，是平静的，是安详的，是死之为死的理想，而我们也会死去，但是会带着恐惧、带着尖叫而死去。死亡和死亡的不同，就在于现实和现实的态度不同，就在于抬头和低头的视野不同。但是这不同却又置于同一的框架里：当对于人类的议题变成对于美国制度的讽刺，当世界目光变成美国式的内政，“抬头看天”是一角的天空，“不要抬头”也只是美国的荒诞——最后以平视的方式关闭电脑上的138分钟电影，那颗美国彗星也终于没有从灰暗的天空中撞击到我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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