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2-18《爱情狂奔》:我不喜欢青春期的流水账
一切似乎都过于遥远,《四百下》已经被覆盖了灰尘,它静静地躺在我2013年的观影记录里,那时他还叫“冬尼”,那时他只有13岁,那时还标注着“成长”的标签——在时间的内部,再没有响起“四百下”暴力和悲伤的击打声,就像2分30的经典长镜头之后,面对再无前进方向的大海,冬尼在心里问的一个问题是:我该去往哪里?
从时间里进来,也要从时间里寻找出口出去,2013年的“特吕弗”终于在2019年重新被发现,而13岁的东尼也终于变成了三十多岁的安托万,那个关于“我该去哪里”的问题似乎在漫长而被阻隔的海岸线之后,重新在回转之后发现了新的可能,它是《安托万和柯莱特》中“我在我在门口捋好了头发,你却不在”的初恋,是《床笫风云》中“他们现在真正相爱了”的婚姻故事,即使找不到《偷吻》里从青春的迷惘到爱情的躁动的转变,也最终在《爱情狂奔》的拼贴照片里发现那个被撕碎又重新缝合的拯救——最后的萨宾娜会是安托万最后爱的归宿?
组合而成的是特吕弗那个叫“安托万系列”的电影序列,不仅仅对于特吕弗,对于利奥德,对于安托万,其实都经历了漫长的“成长”,而站在“三十而立”的时间节点上,当安托万最后用这张照片走进了萨宾娜的世界,是不是真的是“成长”的完结?似乎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于童年的“四百击”,学校、家庭、少管所,以及有限的社会,其实特吕弗这部忠实实践了“新浪潮”主旨的电影,无论如何都超越了之后安托万的系列,尤其是对于社会现象的深度挖掘,对于“作者电影”的真诚创作,都成为那个时代的一面旗帜,而对于安托万这个标签的延伸,从《安托万和柯莱特》到最后的《爱情狂奔》,其实慢慢都蜕变成了一个男人的私生活,格局变小,那种爱的阐述也变得单一,甚至在《爱情狂奔》里,回顾式的展现完全变成了拼贴,大量对系列电影的“引用”填充其中,手段单一,结构松散,似乎也把安托万的成长简单演绎为对于女人的寻找。
女人,是不是等同于爱人?成长,是不是就是爱情的获得?如果以萨宾娜为终点,在安托万的成长经历中,出现的女人有柯莱特,有克里斯蒂,有莉莉安娜,有美子,其中有初恋,有妻子,有情人,她们组成了安托万情感生活不同的侧面,他爱着他们或不爱她们,他遇见她们又离开她们,实际上这些女人在安托万那里都变成了某种符号,或者被符号化某种标签,就像莉莉安娜所说:““他需要妻子、情妇、保姆、妹妹,还有护士。”就像克里斯蒂对他说:“我只想成为你的妻子。”但是对于安托万来说,这根本不是一个选择问题,而是一种成长必然经历的阶段,而这种多样化的女性寓言,其实来自于安托万生活中出现的第一个女人:母亲。
母亲在自己还没有和父亲结婚之前就已经怀上了他,安托万就变成了一个缺少了出生“合理化”的人物,而在童年时代,安托万几乎就生活在家庭生活的阴影里,父母的吵架,母亲的背叛,以及那疼痛的耳光,使得安托万开始学会了逃离,即使当母亲转变态度,他对她说的一句话是:“想要一个人生活,等我成年了再回来。”逃离成为安托万的一个成长主题,而逃离的目的是寻找自己的归宿,而这个归宿在某种意义上不是背叛母亲,而是寻找可以代替母亲的人,所以站在对面的女人应该是妻子,是情妇,是保姆,是妹妹,是护士,因为缺失需要弥补,这就完全形成了安托万特殊的女性需求。
导演: 弗朗索瓦·特吕弗 |
他的初恋是在音乐厅里认识的柯莱特,但是为了赢得他,安托万首先是征服了柯莱特父母的心;柯莱特没有给他最后的爱,他遇到了克里斯蒂,克里斯蒂在离婚之后遇到成为律师的柯莱特之后,问她的是:“是不是因为你,他才娶了我?”即使柯莱特予以了否认,说那时候还是孩子,还不懂得爱,但是在克里斯蒂那里,的确有着柯莱特的影子;而在和克里斯蒂结婚之后,安托万在床笫之间又背叛了她,对于美子的爱看上去更像是对于婚姻本身的逃避,从某种意义上,克里斯蒂是最接近理想妻子的女性,她宽容,她漂亮,她温柔,甚至在安托万出轨之后,她也选择了包容,而且最终提出离婚的也是安托万;安托万在分居之后爱上的是莉莉安娜,那种惊艳的感觉一下子迷住了安托万的心,而那似乎也是克里斯蒂的一种延伸——莉莉安娜和克里斯蒂是朋友,爱好音乐,甚至两个人具有某种“同性”之爱,安托万甚至也说过:“她们想交换性格。”一种性格的互补,使得安托万在爱与欲、灵与肉中几乎演变成了“三人行”的畸恋,他会和莉莉安娜争吵,但是却又会和她上床,当克里斯蒂看到他们裸睡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生气,她反而认为他们婚姻可以由此走向互不相欠的那一步。
《爱情狂奔》电影海报 |
的确,众多女人成为合奏,是安托万对于童年时代母爱缺失的一种弥补,但是这可能不是真正的爱,而是对于青春的某种迷失,就像他把自己的经历写成自传,取名叫《爱情沙拉》一样,永远不是情感生活中真正的主食。但是,这种不爱之爱,却又有另一种匪夷所思的结局:似乎那些女人都没有怀恨于他,柯莱特在结婚后和安托万有过一次相遇,只是匆匆而过,柯莱特之后也承认自己当初是爱过安托万,但是,“我现在不爱你了。”而当安托万和克里斯蒂完成“第一例协议离婚”之后,在火车站却看见了去往里昂的柯莱特,他在送走儿子之后跳上了火车,在找到柯莱特之后说了一句:“我见到你的那一刻,心头一颤。”初恋的感觉总是难忘的,即使没有得到柯莱特的爱,他也始终深藏着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而克里斯蒂呢,即使他们分居,即使最后离婚,她也依然带着微笑,像一个朋友问候安托万,就像那次争吵之后坐上出租车,面对站在街上的安托万,她也说了一句:“我爱你。”或者她一直把自己当成安托万的妻子,而妻子这一角色是唯一符合她的,所以离婚之后,他们依然可以像朋友那样,而对于遇见的柯莱特,他也没有什么怨恨,两个人坐在一起聊起的还是安托万,还是那个可爱、需要人安慰的安托万。
写作了《爱情沙拉》,自认为是《丑男人手抄》,当经历了这许多故事的安托万是不是也像自己的写作一样,感情生活就是一本青春流水账?当初他对母亲说“等我成年了再回来”,是不是真的可以回来?安托万在校对那部关于戴高乐秘密逃亡历史的书时,遇到了母亲曾经的情人卢西奥似乎慢慢找到了这些答案。母亲当初的背叛给安托万留下了某种阴影,这也在某种程度上使他对爱情对婚姻存在着怀疑,但是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他反倒是主动和卢西奥打招呼,而卢西奥也向他讲述了那些尘封的故事,他说她是一只小鸟,总是小鸟依人寻找依靠;他说,她其实是个无府主义者;他说,当她不能看书的时候他每天为他读书;他说,“你的妈妈一直爱着你。你们关系不好,不是一方的错。”尽管打了耳光,尽管和情人约会,但是母亲还是母亲,她即有对儿子安托万不舍的爱,也有自己想要的永恒之爱,所以当安托万静静听母亲的故事之后,那“四百击”又变成了某种自责:他因为服兵役没有参加母亲的葬礼,不知道母亲的墓地就在“茶花女”的旁边,母亲逝世后他从未去墓地看过……
从当初离开母亲离开家,到现在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也的确印证了“等我成年了再回来”的诺言,而回来意味着重新发现自己,重新寻找爱,那本青春流水账在柯莱特、克里斯蒂、莉莉安娜,甚至美子的故事里渐渐湮没,而最喜欢巴尔扎克的安托万似乎也正在写一部真正的小说,他曾在火车包厢里对柯莱特说起过那部小说:一个男人给女友打电话,生气地撕碎了女友的照片,然后愤愤而去;另一个男人在电话亭看到了撕碎的照片,然后把它拼接起来,于是,“他爱上了这个女孩”,他开始寻找这个女孩的踪迹,开始寻找这份奇异相遇的爱。
柯莱特因为看了他的《爱情沙拉》,对他说:“你应该写一部真正的小说。”所以安托万是把这个故事当成真正的小说来写,在火车上对柯莱特说的时候,的确像是一部小说,但其实,这是安托万遇到的另一个真实故事,那个女孩就是萨宾娜。那时萨宾娜已经走进了安托万的生活,但是像安托万曾经遇到的女孩一样,她也抱怨安托万自私,像柯莱特所说:“你好像只对见面感兴趣。”和萨宾娜在一起,安托万还保持着自己固有的一切习惯,在萨宾娜那里变成了“老顽固”,变成了谎言,“我在做一生中最愚蠢的事。”但是安托万却告诉萨宾娜那个撕碎照片的故事,当他最后把那张拼贴成的照片放在萨宾娜面前的时候,小说终于变成了现实,青春流水账也变成了刻骨铭心的爱情。
“因为我一直隐藏自己的感情,但我相信你。我们走着看吧。”安托万这样对萨宾娜说,像是抱歉,也像是对未来的信心,在安托万看来,这的确是自己精心构思的一部小说,不再像青春流水账的故事需要的是深爱,经历了许多,也释怀了许多,当和初恋坦陈心迹,当和前妻成为朋友,当和母亲的情人交谈,当和童年重归于好,甚至当自己正朝着巴尔扎克的梦想前进,一切似乎正走向那个圆满,“安托万”系列也开始合上书页。但是一张拼贴的照片,还有着许多的裂缝,还只是一个拼图游戏,甚至还有着小说固有的想象,对于安托万来说,萨宾娜真的是自己情感的归宿?
特吕弗似乎不再给出答案,而其实随着安托万系列的落幕,关于成长也终于在拼贴中走向了完结,其中有裂缝,有分离,有阴影,但不管是被打击的懵懂之爱,还是婚姻里的背叛和离别,最后都会朝着自己的方向前进,所谓成长,就是学会寻找,没有答案地寻找,不总是圆满地寻找,就像那个13岁的少年,在自己的作文里写下的最后一句话:“我找到了,我发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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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后:手·影·志(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