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3-28《艾琳娜和她的男人们》:我喜欢热闹
罗莎旅馆的那扇窗被打开了,穿着罗兰将军制服的亨利抱住了艾琳娜,然后亲吻她——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站在底下的农民高喊“罗兰万岁”,然后各自抱住了最爱的人,在这个夜晚上演了群体性的接吻秀,那一刻,他们在名人效应的作用下,亲吻爱人,那一刻,他们似乎第一次找到了真正的爱情。
叫喊着“罗兰万岁”,学会了罗兰式亲吻,当爱情成为了这个夜晚的主题,在深情相拥中,似乎也不再和那个“罗兰”有关——将军罗兰早就换上了亨利的流浪汉衣服,从混乱的人群中离开,他的目标是进军巴黎,然后开始他新的政治生活。当罗兰远去,当爱情发生,其实是一种场景的装换,艾琳娜被激吻的那一刻,问亨利的是:“不要再装了,你是真的吗?”而她的未婚夫、橡胶大王马丁走进来的时候,也说到:“多么疯狂的事,不要再装了,表演结束了。”艾琳娜问及“是真的吗”的时候,她的内心渴望假戏真做,和自己心爱的亨利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真正的爱情;而马丁说“表演结束”的时候,却还把他们的亲吻看成是一次虚情假意,于是在交错的场景中,表演和真相被混淆了,也正是这种混淆性,使爱情看起来顺理成章,却使爱更多了本身就去除不掉的舞台叙事。
一朵白菊花终于掉落至地,这是罗兰政治生命的象征,也使被政治影响的爱情的写照:在巴士底日的阅兵现场,艾琳娜送给罗兰将军这一朵菊花;在罗兰准备投身政治生活时,他的胸前佩戴着菊花,使得拥戴他的民众胸前都戴上了菊花;在罗莎旅店里,为了使被发配的罗兰东山再起,艾琳娜又用菊花启示他——所以菊花之意义,只有唯一的功用,它是政治的代号。当亨利和艾琳娜拥抱的时候,当假戏真做的时候,掉落的菊花和离去的罗兰一样,变成了不在场的证明,而这也彻底指向了另一种生活,就像亨利在吻艾琳娜之前说的那样:“爱情会让他们忘记政治。”
亨利爱着艾琳娜,艾琳娜也爱着亨利,这是他们期盼的最美爱情,但是,当菊花掉落,当远离政治,为什么当初艾琳娜要扮演一个政治人物?甚至把爱情隐藏?作为来自波兰的王妃,艾琳娜一直生活在政治之中,她的丈夫就是波兰王子,只不过在一次制造炸药的过程中不幸罹难,于是在乡间种植了一大片菊花的艾琳娜来到了巴黎,来到巴黎的目的是什么?住在她的姑妈家里,很明显是接近巴黎的上流社会,而接近上流社会的目的也是为了政治,所以她和橡胶大王马丁订婚就不足为奇,而在遇到亨利之后,她似乎只有逃避,当人群中消失,亨利找到她住的地方时,管家告诉他的是:艾琳娜已经是马丁的未婚妻了,他们住在城堡里。
政治和爱情,在艾琳娜身上就体现了这种混杂性,甚至,爱情被隐藏,被压抑,在艾琳娜身上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痛苦,相反,她对于罗兰将军,更有一种超出常规的“偶像崇拜”。本来在家里和钢琴家莱昂内尔弹着钢琴,当阅兵式举行的时候,她中断了钢琴,站在窗户前看外面热闹的阅兵场面,之后更是投入到人群的狂欢中:她在人群中认识了亨利,而亨利拥有带她去见将军的特权,当艾琳娜见到了偶像罗兰将军,在喊着“罗兰万岁”的人群中,将菊花赠送给他;当法国的维道班因为施放军事气球被德国关押的时候,为了拯救维道班,艾琳娜又主动接近罗兰将军,希望他利用自己的资源和权力却解救维道班;当巴黎的政治斗争出现分化的时候,她又主动请缨,在罗莎旅馆里约见了罗兰将军,希望他重新出山,维护政坛的格局。
导演: 让·雷诺阿 |
一个全身心投入政治生活的女人,何处可以看见她对于爱情的渴望?在阅兵式的现场,她遇见了亨利,那一刻是有着明显的好感,他们唱歌、喝酒和狂欢,当亨利向她表达爱慕之心的时候,艾琳娜却避开了,消失在人群之中是对于爱情的回避,更是对于政治的热衷,而几天之后她和马丁订婚,亨利以重新需要她劝服罗兰的命名义,见到了艾琳娜,在马丁的城堡里,艾琳娜会见了罗兰将军,而罗兰对艾琳娜也有好感,当两个人开始秘密商谈的时候,在门外最不安的是亨利,他甚至只身闯入了进去,为的是不想让罗兰和艾琳娜过于亲密;在罗莎旅馆,亨利依然不放心他们的谈话,又是闯入了进去,结果被罗兰和他的智囊团阻止,最后在马戏团米亚尔的解救下,亨利才恢复了自由,才想出了和罗兰将军更换衣服的计划,才彻底将罗兰送出了旅馆,也最后和艾琳娜走向了最后的爱情。
自始至终,亨利表现了对艾琳娜不弃的爱,而艾琳娜身处在政治中,几乎是被动迎接亨利对她的爱,可以说,周旋于政治人物之间,以一朵菊花作为象征,艾琳娜只是一个政治人物,而这样的政治属性是完全不存在爱的,甚至沦落为一种政治工具。在艾琳娜身边的是三个男人,马丁无疑是一个财富象征,他是橡胶大王,拥有丰厚的家产,艾琳娜和他订婚,无疑是让自己成为财富交易品;罗兰将军拥有权力,不管是之前的将军,还是后来的部长,甚至最后遭受打压的政治人物,似乎都是艾琳娜起着至关重要的人物,他喜欢艾琳娜,仅仅是对于她的美色的觊觎,而艾琳娜为了达到让他出山的目的,也是牺牲了自己。
成为财富的交易品,成为政治的牺牲品,爱情对于她是缺失的,但奇怪的是,她根本没有为缺失的爱情有过一点忧伤,所以真正可以怀疑地是她的政治目的:如此做出大的牺牲,到底是为了什么?这是一个目的论的问题,而其实在这部电影里,让·雷诺阿从来不试图揭示这场交易的目的,他只是呈现场景,只是为了表演,当一切的深层含义被抽离,其实一个故事变成了平滑的躯壳:所有的嬉笑打骂只是为了表现喜剧性,没有原因,没有隐喻,没有伏笔,最后所谓的诗意现实主义也变成了平庸现实主义。
《艾琳娜和她的男人们》电影海报 |
所有的人都在欢闹起舞,所有人都在忘乎所以,所有人都在夸张地表演。在阅兵式的现场,人群拥堵着,艾琳娜在人群中找不到方向,但是她在人流中依然面带笑容,依然寻找着自己的偶像,这便是一个盛大的表演场域,在“罗兰万岁”的呼喊中忘记了自己,一个本来抱在母亲手里的孩子,被推到了艾琳娜那里,艾琳娜抱着,又被人群挤到了另外的地方,一个卖望远镜的人给她看望远镜,艾琳娜腾出双手的时候又把孩子给了卖望远镜的商人,于是抱着孩子的商人,拿着望远镜的艾琳娜,和手上没有孩子的母亲,形成了一个滑稽的错位关系,而这种错位也是为了表演而表演的雷诺阿的电影错位,充满滑稽感,却不知道自己真正的位置。
“爱情会让他们忘记政治。”这是亨利一直追求的目标,看起来他是唯一一个为了爱情而存在的人,艾琳娜可以和马丁订婚,可以为罗兰献媚,爱情似乎早就不在了;而马丁的儿子尤金,本来和丹尼斯订婚了,但是他根本不喜欢她,于是不停的躲避,其实他喜欢的是女佣人洛洛提,他甚至在父亲马丁的城堡里和洛洛提打情骂俏,他们相互追逐,被丹尼斯看到之后,反倒不收敛,致使丹尼斯夸张地晕厥,但是她对尤金痴心不改,在罗莎旅馆里,还在到处寻找他。洛洛提也并不爱尤金,当她遇到罗兰将军的传令官时,又和他眉来眼去,于是喜剧性的一幕总是发生:丹尼斯追逐着尤金,尤金又倾注于洛洛提,洛洛提又和传令官黏在一起——洛洛提似乎也不专一,一会儿和尤金左拥右抱,一会儿又和传令官亲吻不已。
看不到爱情,一切都是嬉笑,而让·雷诺阿似乎要追求这种具有舞台效果的表演,让所有人都参与其中,于是在城堡,在萝莎旅馆,所有人都像捉迷藏一样,你来我往,你追我赶,虽然雷诺阿对于现场的把控,对于镜头的调度,是花费了一番力气,但是当这一切成为电影的手段,被抽离了内容的人物显得空洞乏味,即使最后亨利阴差阳错和艾琳娜拥抱在一起,也丝毫感觉不到真爱的意义。而对于政治的模棱两可,也是让电影始终处在暧昧中:罗兰是权力象征,有人喊“罗兰万岁”,也有人叫“罗兰去死”,而罗兰将军本人似乎在政治中的作用也被淡化了,在整部电影里看不到罗兰的作用在哪?他成为部长又在选举中领先,为什么会被发配到偏远地区?紧靠艾琳娜的说服,他就可以东山再起?他重新回到巴黎是为了什么?无非是另一种独裁,但为什么艾琳娜要为这样的独裁而牺牲自己?
让·雷诺阿从来不试图叙述事件的起因,也不想阐释人物的转变,就在那样一个舞台上,就在平面的表演中,一切似乎只为了夸张的戏剧效果,一个女人和三个男人,以及错位的自我,摇摆的感情,就像艾琳娜要去看阅兵式时说的那句话:“我喜欢热闹。”于是,热闹的打斗,热闹的嬉戏,热闹的亲吻中,一朵菊花最终掉落在地,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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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雨的湮没由来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