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4-15无我:影子只是影子
所以,他绕过城市,从相反的门进去。他占据了他第一次经过时留下的影子的位置,那影子保护他。
——彼埃尔·勒韦尔迪《旅行者和他的影子》
突兀而至的叙事学,是在被命名的星期一降临的:如果一切按照既有秩序运行,它是必然的,是顺意的,是看得见开始和结束的。但是没有起伏的世界里,一样不会安插着一个我,没有我的世界里,何来叙事,何来经过,何来去和来的分别?
所以,我被放在了里面,叙事中的我是驾驶者,是随行者,是丈量距离的见证者,当然,也必定是那个旅行者。那一个影子出现的时候,其实并非是我留给自己一个位置,坐在光洁的石凳上,阳光还没有在移动中投射下来,所以不存在影子,也不存在本体。却有那一棵树,一棵树之外是另一棵树,它们以规则的排列长在一条河的岸上。很多天之前,我就留意了这些树,它们安然立在自己的位置上,我以为,仅仅几天,这些树是不会变化的,它们甚至是静止的。
但是时间已经变了,走过去的时候,再没有那个用树枝玩着桶里泥鳅的小孩,也没有站在岸边手拿鱼竿的奶奶,更没有走到河埠洗衣服的老人,他们消失了,或者说他们没有以相同的方式抵达这个被命名的星期一。所以,河边的树也必定经历了变化,而我以一种看似无谓而期待有什么已经发生的状态坐在从来没有坐过的石凳上。影子终于降临了,和这个被命名的星期一一样,突破了某种秩序的规则,这是上午了,天晴的上午,春天的上午,星期一的上午。
影子投射下来,是树的一种表达,我以为是阴暗的,是看不见光的一片存在,但是却看见了飘飞的柳絮,白色,柔软,轻盈,一片一片,从树枝上分离,穿过那片影子,然后以随机的方式落下来。仿佛是一种诗意的存在,我从来没有注意过它们飘飞的过程,而当目光停驻在那一刻,我发现的不只是柳絮,还有那一个坐在石凳上的我。我之为我,是空出了一个旁观者,就像柳絮之存在,也必定是在漂浮的空气中留下了无法判断的诡异路线。
纷纷扬扬,如果不是在春天的星期一,我一定会想到雪花,一样的白,一样的柔,一样的轻,也一样的飘飞,而且从不单独行动,众多而组合成一种集合,仿佛阳光开在了它们身上,成为“一束”。这是我以为的一种场景,而且我以为它们会一直飘飞,越过无人嬉戏的岸,越过垂钓的河,越过无人清洗的水面,甚至越过行人穿行的道路,一直飞,一直飞,在风的随意吹拂下在空中舞蹈。可是,它和它,它们的一束便落在了地上,依然是白,依然是柔,依然是软,却不曾像雪一样融化,而那一束却不曾消失,它们掉落于地,却在泥土之上树叶之中,成为一种如网状的堆积。
像一团棉花,这是一个拙劣的比喻,而其实在某种意义上,它们反倒成为了一片影子——阳光在上面,必须落地为影。轻盈的飘飞,最后都变成了落地的影子,像是一种无法承受的重量,找到了一个属于自己安息的位置。可是,它们为什么不绕过城市?为什么不成为旅行者?轻与重其实构成了一个一体的存在,没有矛盾,没有冲突,融合在一起,仿佛这个被命名的星期一,仿佛这个无人到来的河岸,仿佛突兀而至的叙事,都在唯一的存在中成为无法改变的现实。
所以,最后都不是为了寻求保护,风也好,影子也罢,一种柳絮的存在只不过是走向它的自然状态,而在这个驱车前来的城市,在这个突兀的星期一,当许多东西没有了名字,它们其实就是自己的一部分。从石凳上起身,回到那条路上,然后听到救护车的声音响起,漫无目的地绕过一个商业综合体,走向一片空阔地带,再次坐下,没有了柳絮,没有了河岸,没有了影子,甚至不再寻找自己的位置,在没有了来和回的方向中,自然而然地不寻求陌生世界的保护,又像是占据了第一次的位置——从来都是第一次,从来都是未经发生的星期一。
一种异陌,其实是不需要命名的,然后就是把那个我从整个叙事学中剥离的过程:那个坐在面店里吃一碗番茄蛋面的人是谁?那个在靠近ICU病房走廊上站得腿酸的人是谁?那个在夕阳未来之前开上高架桥的人是谁?甚至那个从突兀而变化的过程中回家的人又是谁?我不在那里,我一直在没有影子的地方,连脚步都没有挪动一下,在和无数个星期一相似的日子里,我像所有人一样打开了诗集,在开头那句话之后,读到了下面这句话:
而城市,那溺死在云朵倒映的水中的城市,在哪里?
影子只是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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