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4-15 《蝴蝶梦》:记忆的瓶子里有时藏着魔鬼
“The shadow of this women!”清清楚楚地写在那一款电影海报上,醒目的感叹号仿佛有人正在大声地说话,而“this women”把所有湮灭的东西地清晰指向一个具体的存在,这是她的故事,这是她的影子,这是她主宰的一切,海报上的那个美丽、妖娆的女人仿佛不曾死去,不曾消失,她正在用一种怪异的目光注视着底下的男人和女人,注视着取代自己的爱情和婚姻。
海报或者是具象的,它使那个“this women”在影子里复活,她在感叹声中在场,而电影《蝴蝶梦》又名“丽贝卡”,就是以“this women”命名。这种具象、命名已经把一个悬疑的故事带到了令人不安的场景中。而对于电影展开的叙事来说,丽贝卡也像影子一样笼罩在曼德利庄园,笼罩在德温特的生活中,当然更笼罩在那一种被称为“自私”的爱情里,她的名字缩写绣在枕巾、被单和记事本上,她的家族绘画挂在大厅里,她的故事发生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身上:丹弗斯太太对她崇拜得五体投地,克劳莱说:“她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怪人本望着大海说:“她被海水带哦组了,不会回来了。”而她曾经的丈夫德温特却说:“我爱你,而她却最终赢了。”
一个一年前死去的女人,一个已经从曼德利庄园消失的女人,却被指称为明确的“这个女人”,却被感叹号带向在场,这是不是一种泛化的影子存在?她几乎在曼德利的每一个房间,每一种生活,甚至每一个人身上存在,摆脱不了,即使当过去变成了记忆,也在这影子的世界里成为一种噩梦。泛化的影子,泛化的字母,泛化的故事,以及泛化的爱,当德温特面对新婚的第二任妻子,面对惶惑不安的“我”时,说的一句话是:“你以为我爱她?我恨她!”因为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因为这个被传说最幸福的一对,其实都是一种谎言,甚至是一笔肮脏的交易。在海边的悬崖上认识,几天之后闪婚,成为曼德利庄园的主人,无非是一种羞辱的交易:“咱们定个君子协定吧,刚结婚四天就和我离婚你会觉得丢脸的,我将扮演一个贤妻,作你那富丽堂皇的曼德利的女主人。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将把它变成英国最著名的游览地,让人们来拜访我们,羡慕我们,并且说我们俩是这个地方最幸福的一对,那将是多大的玩笑呀,多大的胜利呀!”
| 导演: 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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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像丽贝卡,她是一只社交花蝴蝶。”这是德温特对“我”说的话,花蝴蝶构筑的是一个虚无的爱情,虚无的梦,而当德温特对“我”说起这句话的时候,或者在寻找另一个突围的口子,告别花蝴蝶,告别谎言,告别痛苦的最好办法就是制造另一种现实,寻觅另一种爱情,而这不管从过程还是目的来看,都只是一种取代,连德温特自己也知道,那只不过是一种逃避的方法,所以他对“我”说:“我娶你是不是一件自私的事?”
自私而为,就是为了逃离那个虚构的爱情,当爱情和婚姻带上了这样自私的目的,其实依然像被影子笼罩着一样。在悬崖边相遇是初识,一次饭店里邂逅,一次海边的写生、一次开车外出,简单的过程,快速的进展,当“我”准备和霍帕夫人赶往纽约的时候,德温特对我的一个问题是:“你是要去纽约呢还是去曼德利?”仅仅是三次的故事,却让“我”必须做出最后的选择,霸道的背后是不是一种功利?而他对“我”的求婚也完全指向目的,正在刮胡子的德温特甚至衣冠不整,“我要让你嫁给我。”只一句话就把“我”留了下来,而匆匆的教堂婚礼甚至没有漂亮的婚纱,只是从路边买来的一束鲜花,便把生活带向了另一种婚姻,就让“我”成为了曼德利的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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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梦》电影海报 |
因为逃避而选择,因为取代而结婚,这是德温特对于影子的一种态度,而这并没有让他真正遗忘那个如影子一样存在的丽贝卡,似乎越是想遗忘,越是带着自私的目的,那种伤害和痛苦就会越明显,当一起在海边素描的时候,“我”说曾经有人在这里淹死了,德温特马上变了脸,让“我”未完成素描的情况下回到了酒店;当“我”成为曼德利主人和德温特一起去散步的时候,那只小黑狗狂吠着奔向海边的木屋,“我”无意中闯入那个留下丽贝卡影子的地方,身后却是德温特阻止的声音,以及最后“我”回来时的暴躁;当“我”试着改变发型改变服饰,他说的一句话是:“我对幸福一无所知”,而当“我”想要像丽贝卡一样举办一场化装舞会邀请诸多名人前来曼德利庄园,最后穿上像丽贝卡祖上那幅画上的女子一样的衣服时,转身看到的德温特对我怒吼:“你在干什么,赶快脱了它,穿什么衣服都行。”
而终于,当一艘船触礁而沉没,并最终发现了丽贝卡尸体而面临再次审讯的时候,德温特才感觉到所有的一切逃避,一切取代都只是影子世界里的束缚,都无法挣脱那个恐惧的“蝴蝶梦”,“一切都晚了,我失去了幸福的时间,事情已经发生了,再也回不去了。”曾经他知道那具被冲上海岸的尸体不是丽贝卡的,却还是去认尸,就像他明知道自己无法逃脱影子的噩梦却还在制造自私的爱,对于他来说,回不去的命运不是无法再让美丽得令人羡慕的丽贝卡回到自己身边,而是那种谎言制造的痛苦,那种为了家族荣誉而带来的仇恨,是对自己彻底的毁灭。
因为自私,所以不仅会伤害自己,也会伤害另一个女人,而在丽贝卡无处不在的影子世界里,在她泛化的命名、泛化的欲望构筑的曼德利庄园里,“我”之存在其实是对泛化的一种解构。“昨夜,我在梦中又回到了曼德利。我好象站在铁门前停了一下,被铁门阻拦着不能过去,路被隔断了。”一个女人的出场,是以叙述者的身份到来的,而且就是一个梦,如果说丽贝卡构筑的是一个充满淫欲的“蝴蝶梦”,而“我”的出场则是一个取消了自己虚幻的“蝴蝶梦”,“象所有的梦中人一样,我突然产生了一种神奇的力量,象一个精灵似的穿过了面前的障碍。”
除了这个叙述者的“我”,在所有被展开的故事情节里,“我”都没有名字,无论是在霍帕夫人那里,在德温特那里,在曼德利庄园里,“我”是一个不被命名的无名者,取消了名字,意味着这个故事只是叙述者那里成为全知全能的人,而在那个影子故事里,它是对于一种泛化的“R”的反抗,更是一种特殊的存在。但是,当我从叙述者成为亲历者,进入到那个如梦的故事里的时候,“我”也像德温特一样,用一种逃避和取代的方式试图消除影子的影响,试图编织一个自我的故事。
悬崖边认识、闪婚、曼德利女主人,这仿佛是丽贝卡故事的翻版,但是当“我”成为曼德利庄园的女主人,当生活在无处不在的“丽贝卡”的世界,我首先要做的一件事是逃避。庄园里的一切似乎还和丽贝卡活着的时候一样,无论是佣人还是曾经的装饰,都不曾改变,而丹弗斯太太怪异的目光、冷漠的表情,似乎对我充满了一种仇恨。我进入曼德利庄园,就是进入丽贝卡隐秘的世界,海边的小木屋发现了怪人本,他重复地说着“她永远不回来了”这句话;丹弗斯太太把“我”带到了丽贝卡曾经住过的西厢房,里面的一切陈设都没有改变,包括床单、包括衣服,包括桌子上德温特的照片,包括那把梳子的位置;不管是克劳莱还是福瑞斯,他们也都会谈及曾经的主人丽贝卡,谈及曾经的生活和规矩。
一切的一切都是怪异的影子世界,所以“我”开始了一种逃避,“我”不小心打碎了丽贝卡桌上的那个爱神瓷器,于是偷偷地把碎片藏进了抽屉,不告诉任何一个人;“我”把藏书间关于丽贝卡的一切信件都叫丹弗斯太太扔了,包括那本绣着“R”字母的日记本;“我”隐瞒那天下午费弗尔来到庄园和丹弗斯太太的对话,因为“我才是曼德利庄园的女主人”。而其实“我”的逃避是无效的,当我进入曼德利庄园,进入曾经发生过故事的现场,进入那个女人的影子世界,“我”就变成了无名的人。而其实曼德利庄园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德温特还爱着死去的妻子,还爱着这个无处不在的影子——在人们的传说中,她就是史上最美丽的女人,他们就是幸福的一对。
所以在逃避无果的情况下,“我”开始了取代丽贝卡的努力,德温特的姐姐和姐夫来访,在他们面前“我”承认自己不会骑马不会跳伦巴不会开船,也被挑剔衣服、发型和曼德利主人不符,于是我让德温特开一次大型的派对,要重新寻找曼德利的辉煌,寻找曼德利女主人的风采,甚至在丹弗斯太太的建议下,穿上了画中女子的衣服,期待给德温特以及全场的人带来女主人全新亮相的惊喜……而当“我”最后看到了德温特的暴躁,听到了他的愤怒,终于把这一种取代推向了另一种伤害。“我”的取代努力其实不是为了像丽贝卡一样成为这里的女主人,只是为了让德温特忘掉曾经的爱,而在“我”身上得到新的爱。但是新爱为什么要用刻意取代的方式来唤醒呢?“我”其实以一个无名者的方式站在这影子世界里的时候,其实是走到了丽贝卡的反面,贫穷、卑微、不善言辞、没有才艺,只不过是普通女人一个,但是这种无名的普通性,对于德温特却是最真实的爱——无论是德温特对我那份自私的爱,还是“我”试图让他找到真实的爱,其实都应该和丽贝卡无关,而且也完全超越了丽贝卡那种充满谎言的爱。
一方面被笼罩在影子里,一方面却在寻找真正的爱,这才是一种矛盾中的突围,正像“我”第一次坐在丽贝卡曾经经常坐的那张桌子前,当桌子上的电话响起的时候,“我”慌乱中接听,“不,我不是德温特太太,她一年前已经死了。”但是搁下电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制造了一种影子,“我”不就是德温特太太吗?而打电话来的就是庄园里的园丁,也就是他本身询问的就是现在的德温特太太。“我”心有余悸,但是终归是给了自己一个认识:我才是德温特太太,我才是这里的女主人,我才是爱着德温特也被德温特爱着的人。
因为无名,所以命名。就像当初和德温特相遇时,他对“我”说的那句话一样:“答应我,永远不要穿黑缎子衣服、戴一串珍珠项链,或假装自己是三十六岁。”永远不要就是要打破影子笼罩的黑色世界,打破想要取代而失去自我的生活,这不仅是德温特对“我”说的话,也是对自己说的。而当丽贝卡的尸体被真正发现的时候,德温特在破屋里对“我”说的是:“你无法取代她,无法打败她,她的幽灵会阻止我们在一起。”其实不是打败,而应该是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德温特是爱着“我”,而“我”也爱着德温特,子啊曼德利庄园里,他们其实都在这一种爱里寻求对彼此的保护,即使当丽贝卡的尸体被发现一切又重新回到起点的时候,“我”也陪在德温特身边,给他安慰,让他走出影子般的噩梦,“我必须待在你身边。”这是必须的承诺,这是爱的守护,而在这一种爱面前,曾经的故事已经没有了意义,不管丽贝卡是他杀还是自杀,对于试图消灭影子的爱情来说,在一起才是真正重要的。
那种爱情,那种死亡,那种伤害和痛苦是一种记忆,在“我”遇到德温特的时候,就希望“记忆能够像香水瓶一样储存起来”,因为在纯真的我看来,记忆中总是有美好的东西,而德温特却说:“记忆中也可能藏着一个魔鬼”,魔鬼是悬崖上的相遇,是结婚四天的协议,是徒有虚名的爱情,是影子里的淫欲。而真正把魔鬼扼杀的也唯有自己,“自从它发生以来,我别无他想。啊,它永远地消失了。那种我所爱的风趣的、活力的、像小女孩似的表情,永远不会再有了。当我告诉你有关丽贝卡的事情时,它就被我彻底地抹杀了。它消失了。在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内。你变得更成熟了。”一种消失,意味着一种到来,当费弗尔的敲诈破产,当丹弗斯的变态终结,当一年前的影子解体,是那一把大火带走了这个噩梦——没有了过去的记忆,没有了过去的“R”,没有了过去的谎言,曼德利庄园变成了一座废墟,荒诞的“蝴蝶梦”终于变成了“我”的另一个梦:“我们再也不能回到曼德利了,这是很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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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后: 飘散先于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