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4-14《爱药》:我们的心脏都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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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很容易想像自己的生活在这片变幻莫测的水下,但事实上,我们生活在陆地上。
    ——《渡河》(1984)

1984年的“渡河”,其实车开在那里就停下来了,连同道路,都像没有了前进的方向。河阻碍了一切,像是1984年这个关于家族最后的时间一样,它无法前进,只能以回转的方式回去,但是回去该回到哪里?谁又会在那个时间的起点迎接?利普夏·莫里西的口袋里装着玛丽·拉扎雷的手帕,像是最后的希望,让他可以找到外婆,找到家,找到那个出发的地方,而在晴朗的天气下,他也看见了前方可以行走的路,“所以我只要渡河把她带回家就行了。”

但是,“渡河”看起来更像是进入那个被幻想的“水下”,变幻莫测,却像是自己应该生活的地方。而真正生活的陆地呢?那上面是不是有逃避秩序的人,有改变名字的人,有破坏规则的人?车上不止利普夏一个人,紧紧蜷缩在行李箱里的盖瑞·纳纳普什正是那个逃避秩序、改变名字、破坏规则的人,他是个有名的政治英雄,诗歌携带武器的危险罪犯,是个擅长逃跑和柔道的男人,作为美国印第安人运动组织的领袖,曾经和众多极端团体的成员用烟斗吸食烟草代用品,“他妈的还没有哪个该死的钢筋监狱能关得住齐佩瓦人”是他非凡经历的写照,而且就在1984年“渡河”之前,他从被转押到北达科他州立监狱的途中逃跑,又爬上了四层楼高的铜管,从厨房的小窗户钻进来,直接站在琼的儿子金面前,只是为了“亲眼看看这只老鼠现在过得怎样”,而当警察赶来捉拿他的时候,他又神奇地从狭小的椅子上消失了。

逃跑而出现,突破监狱的牢门,进入金的房间,盖瑞的所有目的其实只有两个:“再看看长得像琼的那个人”,金是琼的儿子,他也的确像琼,但是作为琼曾经的男朋友,盖瑞并不是金的父亲,甚至是让他成为罪犯的告密者——像是一种报复,“他取得了盖瑞的信任,然后又背叛了他。”但实际上就像利普夏的返回一样,是为了找到属于自己的大陆,而当他消失蜷缩在利普夏行李箱的时候,两个人一起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大陆:盖瑞是皮拉杰的儿子,纳纳普什家的男人,而利普夏才是他和琼的儿子,也只是在车上,利普夏终于确认自己的母亲就是琼,而盖瑞对他说的话是:“你应该为自己是纳纳普什家的一员而自豪。”

一个姓纳纳普什,一个姓莫里西,姓氏所代表的家族是不是就像那片水域一样,是一种幻觉的存在?而返回到陆地,才是他们真实的父子关系。情况似乎变得复杂,利普夏知道了自己的母亲就是琼,琼的姓是莫里西,她却带着喀什帕的姓,因为她是被玛丽抚养长大的,玛丽来自于拉扎雷家族,嫁给了喀什帕家族的尼科特;同样,盖瑞自己说是皮拉杰的儿子,因为他的父亲是被称为“巫师”的摩西·皮拉杰,而盖瑞又把自己叫做纳纳普什家的男人,因为他的母亲是露露·纳纳普什——在家族的纠葛中,在混乱的关系里,不管是利普夏还是盖瑞,似乎都想要破除那个把自己打上标签的姓氏,从变幻莫测的水下探出头来,因为那条可以行车的道路,那个可以让自己返回的方向,永远在落地上。

但是河水总是深不可测,总是隐藏着太多的东西,“这条河是某片古老海洋的遗存,河有好几英里深。这河流曾经遍布南北达科他州,解决了我们所有的问题。”一条在陆地之下的河解决了自己被命名的问题?它以古老却孤绝的方式将那些复杂的关系隐藏起来,但是只要渡河,它就永远是一种假象,一种虚构,甚至一种谎言,但是在水面之上,一切问题都走向了它必然的终结?当利普夏问到琼,盖瑞说:“像其他所有人一样爱她,我知道她很年轻时就死了。我听说了。但我眼中的她一直保持着她在我第一次入狱时的样子。”一种死亡却带着永恒的爱意,但是为什么利普夏会一直嫉恨这个抛弃他甚至要将他淹死在沼泽地里的母亲?为什么他一生都不想原谅她?为什么琼会被被尼科特伤害了的玛丽收养?为什么琼承认的儿子金要成为告密者,把盖瑞送进监狱?

一种家族的错乱,一种复杂的恩怨,似乎永远是无法解开的谜题,家族代表着某种秩序,代表着规则,它就像那条河,是“古老海洋的遗存”,是不容破坏的,但是当欲望在那里升腾,当自由在那里呼唤,是不是该冲破河堤?是不是该走向大陆?两个女人似乎就是从这片古老海洋深处爬上了岸,她们渴望看见那片大陆,可以走上那条大路。露露·纳纳普什很小就学会了逃学,一次两次,最后穿上了代表着耻辱的亮橙色外套,从此她不再回家,而舅舅家族纳纳普什成为她的另一个家,但是在这个家里,男人依然统治着秩序,当纳纳普什终于把收养露露的拉什斯·贝尔逼疯的时候,露露却想要一个母亲,为此她靠近了拉什斯·贝尔的儿子尼科特·喀什帕,“我需要母亲。我可以得到他,如果我去追他的话。”

和第一任丈夫结婚是个错误,和被称为“巫师”的摩西·皮拉杰同居在山洞里,以及和尼科特的鬼混,是露露作为女人追求自由和爱的一面,也是她反抗规则和秩序的一种表现,就像拉什斯·贝尔告诉她男人进入体内只是对他们离开女人身体的惩罚,这是一种报复的心态,是畸变的爱,但是露露却认为,这是女人走向完整的标志,不仅女人需要男人,男人也需要女人。一种理想主义,却让露露把身体作为工具,不断接近这种完美,而实际上,这反而变成了一种自戕,在那个山洞里,露露肚子里的孩子在长大,但是两个人“除了用手语交流,我们几乎不说话。”

编号:C55·2181014·1504
作者:路易丝·厄德里克 著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2012年08月第1版
定价:42.00元亚马逊18.50元
ISBN:9787532768264
页数:316页

露露的身体一样被尼科特吸引,她令尼科特神魂颠倒,“因为我早已决定露露·纳纳普什才是我要的人,我就喜欢她一个。”但是当他看到盗走了修道院亚麻枕头的玛丽·拉扎雷的时候,却又无法把持住自己,那个“就喜欢她一个”的誓言完全变成了一句空话,即使玛丽家族地位低下,即使她是一个酒鬼盗马贼,在那次摔倒的偶遇中,他们释放了肉欲,“接着,我不能自己。我屈服了。我无法自已。”也许正如露露所认为的那样,男人和女人之间需要的不是惩罚,而是完整,但是这种瞬间的完整,带来的却是理性和欲望的斗争,“有时,我抚摸正在经受折磨的尸体,把它们当成死去的应该受到尊敬的圣徒。”

这是一种背反,欲望在规则面前是不会圣洁的,尼科特既想要她,又不想要她,于是她的肉体变成了尸体,却又在死亡意义上完成了救赎。而这似乎也成为玛丽渴望完成的自我救赎。她来到修道院就是为了祈祷,为了摆脱地位地下的现实,为了成为圣洁的教徒,“她们从没想过把保留地上的哪个女孩视为膜拜的圣徒。但她们会把我当作圣徒的。”但是在修道院,玛丽一直处在这种背反之中,一方面她希望自己能改变“没有流淌太多印第安人的血液”的出身,另一方面却把自己的皈依和祈祷看成是让上帝上钩,自己成为诱饵,本身就是一种亵渎,而在这个圣心修道院,一样没有所谓的圣洁,利奥波德就像撒旦一样,“我看见她沿着恶魔的踪迹,一路追到我的内心,一下子将他从我体内赶出去。”那根橡木就这样打了过来,而绝不屈服的玛丽开始了报复,她把耶稣叫做婊子,她把爱看成是黑色的钩子,而战胜利奥波德的方法是:“我先上天堂。然后,当我看到她即将到来时关上天堂的大门。”

路易丝·厄德里克:我们生活在陆地上

把天堂的门关上,就再也不会让被人进去,用亵渎来对抗亵渎,用撒旦来惩罚撒旦,这便是玛丽的的反叛,所以在她看来,信仰便是一层虚伪的面纱,而“玛丽”这个具有“海洋之星”象征意义的名字也完全被颠覆了,“虚无的尘土在光束里飞旋。我的皮肤成了尘土。我的嘴唇化成了尘土,脚下的那些肮脏的鱼饵也变成了尘土。站起来!我想。站起来,离开这儿!一切都是尘土。”对信仰的背离,对宗教的亵渎,其实是在背叛那些规则,反抗那些虚伪,但是很明显,当她最终投向尼科特的怀抱,在一种欲望的释放中,其实走向的似乎和露露相同的道路。

玛丽和露露,可以看成是女性的第一代反叛,当欲望和自由变成她们的主题,其实混乱出现了:谁是她们真正的孩子?这个问题可以归结为另一种说法:她们是谁的女人?露露和山洞里的摩西,露露和邂逅的墨西哥人,露露和尼科特,露露和亨利,以及和亨利的弟弟贝弗利——从纳纳普什到拉马丁,这个写在露露名字后面的姓氏,就代表了女人从爱到欲望不断上演的转变,就像她小时候不停的逃学。当拉马丁死于车祸,1957年的贝弗利发现露露的儿子们长得都不像,“有几个甚至是跟她娘家姓的。老大、老二、老三都姓纳纳普什。接下去几个大一点的是莫里西家的骨肉,但姓拉马丁。有几个年纪小一点的男孩姓拉马丁,但没哪两个长得像。”“露露的儿子们”是一种复数,它是“露露的男人们”的一个附属物,而当贝弗利站在露露面前的时候,她想起的依然是让他们不能自己的激情,“我用一对二点赢了你的短裤,然后又用几个八点赢了亨利的短裤,等你们脱得精光、只剩一顶帽子时,我才决定要嫁给谁。”面对男人的肉体,女人的完整性是不是只有在游戏中才能体现?

而当玛丽嫁给了尼科特,是不是走向了和露露不一样的路?她生了孩子,她收养了孩子,尼科特却说:“我都分不清哪几个是我们亲生的,哪几个是玛丽收养的。”不管是收养还是生育,玛丽似乎正朝着圣心修道院自己的承诺前进,她想变成圣徒,想提前走向天堂,然后把门关上,然利奥波德这样的魔鬼永远无法进入其中。但是尼科特的背叛,又如何让她成为圣徒?就像第一次摔倒是那样,只有肉体变成尸体,或者才可能成为尊敬的圣徒。而尼科特呢?为了所谓家族的荣耀,去了华盛顿,和州长理论,但是,“齐佩瓦人的政治犹如我牛仔裤上的刺。”那种据理力争想要的秩序也像是死去的尸体,所以他在痛苦中给玛丽写了信,告诉她自己和露露之间的关系,玛丽在读完信后说了一句:“我会看到他先下地狱的。”

在利奥波德面前把天堂的门关闭,和先看到尼科特下地狱其实是一样的报复,即使伸出手帮助尼科特免于被溺死,当初的肉体之欲望,当初的完整爱情也早已不在,这是“肉与血”的现实。所以从露露和玛丽这两个女人所走的道路开始,三大家族之间的复杂关系变成了再也无法厘清的猜忌和怀疑,甚至在纠葛中变成了某种轮回。莱曼·拉马丁和亨利·拉马丁,在开着那辆敞篷车的时候,为什么在驶进水里的时候,只有水流时缓时急的流淌,而没有那只帮助兄弟的手?为什么琼爱上的盖瑞从不相信法律只相信正义?为什么被玛丽收养的琼要将和盖瑞生下的利普夏装进土豆的袋子甚至丢进了沼泽地?为什么自认为受苦太多的金要告密盖瑞,使他一次次被投进监狱?

玛丽曾经有过忏悔,露露曾经有过悔恨,高迪在神父面前祈祷,琼差点被淹死,利普夏差点被淹死,金在厨房里差点将妻子莱内特淹死——祈祷是为了赎罪,淹死是为了掩盖,不同家族上演的故事总是循环着,而所谓的信仰,早就在上帝面前,变成了虚伪的面纱,所以当问题出现,人们总是希望得到真正的“爱药”。爱药是齐佩瓦人古老的秘方,家族之外的人是无法掌握的,而真正的秘密只有一个:“如果在爱药里放入了不该放的成分,那会让你的生活变得一团糟。”什么是不该放的成分,是欲望?是背叛?是亵渎?是虚伪?

1982年“爱药”终于出现了,它在利普夏·莫里西的叙说中——一个差点被淹死、后来被扶养的孩子,一个不知道母亲也不会原谅她的孩子,一个有着非凡触摸能力的孩子,一个生活在背叛过的外公尼科特和一直想要报复的外婆玛丽影子里的孩子,如何找到爱药的秘方?“爱药翻滚着从记忆深处出现,就像行星从游戏机的屏幕的角落里突然冒出来—样。”从记忆深处翻滚出来,是不是反倒变成了“毒药”?爱的本质是信仰,是“对不可能的事物”的信仰,但是当超市里火鸡的心脏代替了雁的心脏,当有着非凡触摸能力的手完成了赐福,其实爱也被代替了:终于,尼科特吃下了那颗雄雁的心脏,“结果他噎住了。他确实噎得厉害。人可以被噎死。”

一种死亡发生了,是不是外婆玛丽看见了当初在修道院里看见的邪恶?“它的功效比我们想的要强得多。他死后特意回来,要我去他那儿。”而对于利普夏来说,似乎在这爱药里找到了最初罪恶的源头,从死亡回到死亡,从罪恶走向罪恶,也是一种轮回,而起点无非是那片古老的海域,那个水下的变幻世界,“不是爱药让他回来的,外婆。是别的东西。他对您的爱超越了时空,但他走得太快,根本没机会对您说他如何爱您,他并不责怪您,他理解您。那是真实的情感,不是什么魔力。超市里的鸡心是不可能让他回来的。”而露露呢?在“儿子们”复数的错乱生活里,那片海也向她蔓延而来,亨利之死这只不过是一次事故,但是,“人人都说,溺水而死的人没有来生,只能穿着破衣烂鞋永远流浪,忍受冰冷和疼痛。”

玛丽最后来照顾露露,两个女人似乎在爱药变成死亡之后达成了和解,但是那种延续而来的罪恶并没有停止,甚至也不再女人之间的斗争,不再是家族之间的矛盾,“她俩一旦凑到一块儿,就在顽固、不安分的当地人中发展了一批狂热忠实的追随者。”战斧工厂成为新的象征,两个女人在新的秩序中继续上演战争,而当玛丽的双手受伤,关于爱,关于帮助,关于生命,似乎最后都被解构了,“她的手曾经抱过孩子,把成年男人从沼泽地里救起,曾经喂过孩子,也打过孩子,曾经被绳子磨伤过,因为干活而变得粗糙,曾经被尼科特亲吻过。”

信仰也罢,爱也好,在这个错综复杂的家族故事里,都变成了误解和背叛,变成了亵渎和报复,没有自由,没有完整,甚至没有规则和秩序,而当一切盖瑞和利普夏终于成为相认的父子,简单的关系却用眼无法逃避那个好而家族有关的宿命,“你是纳纳普什家的男人,我们的心脏都有毛病。”于是,爱药的寓言降临到了利普夏的身上,“刹那间,车和道路都停了,我也感觉到了。我感觉到心咯瞪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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