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4-15 《夜半歌声》:在恐怖的黑夜复活
十三年前从革命领袖到舞台戏子,是“我像小鸟回不了窝”的无奈;十年前从著名优伶到被毁容而“死去”的受害者,是“我愿做坟墓里的人”的悲苦,而当那被蒙面的人生在一夜之间被揭开,抗争和复活成为这“夜半歌声”最浓重、最悲壮的旋律,在颓然的剧院里响起,在熊熊的大火中新生,只是在恐怖的后半夜,死去的是个体的自由和爱情,醒来的依然只是个体的自由和爱情。
那一晚火光冲天,而这火光不是即将到来的光明,而是覆灭生命的恶毒之火,因为站在爱情牺牲者和自由革命者面前的是喧闹而混乱的人群,是不明事理高喊着“抓妖怪”的人群,他们是舞台下的观众,他们是看戏的大众,是他们,把满怀英雄主义的革命者推向了对立面,是他们,用蒙昧的火把点燃了恐怖之夜,当然也是他们,用示众的方式制造了一场死亡,所以当宋丹萍以一个人的力量逃逸到孤堡的时候,他已经完全丧失了反抗,爱情已死,革命已终,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投河而逝。个体之死,在这个光明远远没有到来的时候,孙小鸥只是用取代的方式,完成了一种臆想中的新生,他变成了另一个宋丹萍,变成了另一个革命者,变成了另一场爱情的主角,他和宋丹萍牵挂十年而终究没有相认相聚的李晓霞拥抱,望着远方,在歌声中似乎听见了呼喊,看见了曙光。
| 导演: 马徐维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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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空屋飞着流萤,高台走着狸狌”的颓废,这是“人儿伴着孤灯,梆儿敲着三更”的幽暗,这是“风凄凄,雨淋淋,花乱落,叶飘零”的孤寂,那个孤独、苍老和丑陋的老人带着匆匆赶来的剧团人员来到这一座没人居住的剧院的时候,像是走进了一座坟墓,瘸腿、弓背的老人,撑着孤灯前行,寂静无声,他们走进幽暗,走进未知,慢慢推近的镜头里似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会突然闪出一个人影,发出一阵狂笑,或者一声尖叫。其实,只有他们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如此迫近,而眼前出现的是破败的楼阁,是随处可见的蜘蛛网,是遍地的老鼠,以及房梁上悬挂的面具和帷幔——果然传出了一声尖叫,是剧团里的人,这尖叫一下子让人感觉毛骨悚然,感觉无可逃避的恐怖。
一个废弃已久的剧院,一座无人居住的房子,那里到底藏着一个怎么恐怖而不为人知的秘密?当孙小鸥试唱《黄河之恋》那一句“我像小鸟回不了窝”的时候,总是找不到感觉,而在他一个人无助的时候,那从阁楼上传来的声音让他感觉到了诡异,老人说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居住,怎么会有歌声?而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那写有“宋丹萍”名字的木板鬼使神差地掉落,这是一个曾经红极一时的戏子的名字,而这也是一个十年前已经死去的人的名字。难道他没有死?难道他是一个鬼魂?在这诡异的歌声引领下,孙小鸥主唱的《黄河之恋》获得了成功,而对于他来说,这冥冥之中的帮助才是最感兴趣的。在这谁都不敢深入探访的阁楼里,他走上了楼梯,在那个封闭的房间里,是一个背对着自己的人。全身的黑衣,在烛光中也像是一个若有若无的影子,而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却也是蒙着脸,而他开口,也是僵硬、粗粝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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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歌声》电影海报 |
他的确是宋丹萍,的确是十三年前唱戏的宋丹萍,的确是十年前“死去”的宋丹萍,“这是演出的成功是你的帮助,感谢你。”孙小鸥起初是害怕的,对于这个只有他知道的秘密,对于这个看不清脸面早已死去的人,孙小鸥有一种进入梦境的感觉,但是他还是感谢了在他眼前的恐怖,“不用谢我,谢你的努力。”这是宋丹萍的回答,他们的对话充满着友好的气氛,“不要害怕,我是人,我是同你一样有血有肉有灵魂的人,十年前的名优宋丹萍就是我。”亮了身份,宋丹萍从恐怖的世界中走出来,站在孙小鸥看得见的烛光里,有血有肉有灵魂,只是他躲在这没有天日的阁楼里,只是他永远蒙着脸,孙小鸥知道,这其中必定有一段隐秘的故事。
隐秘的故事,被宋丹萍一点一点回忆起来,这是一座黑暗、恐怖的阁楼,其实也见证了一个恐怖、黑暗的社会,见证了恐怖、黑暗的杀人者。十三年前宋丹萍投入到为争取自由的革命中去,也成为了一个革命战士和领袖,血气方刚,勇敢热情,在战马奔驰的岁月里担负着崇高的使命。为了躲避当局的通缉,宋丹萍以优伶的身份加入到剧团里,通过演出革命剧目继续开展革命工作。这是他革命事业的黄金时代,也是他爱情的收获期,他与大地主女儿李晓霞相恋。但是这样的革命事业和爱情却遭到了恐怖的“镇压”,大地主阻扰这一场爱情,认为宋丹萍只是一个戏子,而早已垂涎李晓霞美貌的汤俊设计陷害了宋丹萍,在皮鞭地抽打中,在严刑拷打中,宋丹萍深受身体的摧残,而那一瓶镪水则彻底毁去了他的容貌。在疼痛消失之后,他为了看一下李晓霞送来的鲜花和信件,揭开了缠着的绷带。而宋丹萍听到的却是表妹尖叫,而当他走向那面看见自己的镜子时,才发现自己根本就失去了脸上的一切,丑陋、变形,甚至恐怖,这便是自己曾经俊美的脸,这便是自己爱人曾经看见的脸,而这一切将所有的希望和爱覆灭了,就像死了一样。所以为了不破坏自己在爱人心中的美好形象,他托人告诉李晓霞,宋丹平已经死去。而听闻此消息的李晓霞晕厥过去,也从此被父亲抛弃,变成疯疯癫癫,和老奶妈生活在废弃的李宅里。
一个是毁容而“死去”,一个是受到打击而疯癫,爱情彻底走向了解体,而这解体却以每晚的歌声来传递,“姑娘,只有你的眼,能看破我的平生,只有你的心,能理解我的衷情……”但是即使能看见对面楼上的李晓霞,宋丹萍也没有勇气去走近她去告诉她真正的故事。他蒙着脸,躲在阁楼里,与世隔绝,这是宋丹萍戴着面具的生活,而包括他曾经从事演剧活动的经历,宋丹萍争取自由的革命事业完全是一种掩盖的方式,是面具里的抗争,真的是他的第一阶段。而在十年的苦守中,直到遇到孙小鸥,他才从面具般的生活中慢慢走出来,变成了一种复活式的抗争。
“告诉她我死了,我是个鬼,是个野兽,这个社会,这个世界,我再也不能与你们见面了。”这是曾经的绝望,这是一种无奈的放弃,而孙小鸥这个在宋丹萍看来是有勇气有热情的青年,以一种闯入的方式,让宋丹萍有了某种寄托,成为“理想中的朋友”。一方面是爱情的寄托,被毁容之后他就像活在坟墓里,而拒绝把这件事告诉她就是不想让完美的爱情被恐怖的自己所彻底毁灭,所以宋丹萍让孙小鸥去安慰她。孙小鸥站在李晓霞房子的庭院里,再次唱起宋丹萍曾经演唱过的歌曲,当李晓霞听见“我像小鸟回不了窝”就仿佛看见了曾经的爱人,她把眼前的孙小鸥看成了宋丹萍,这一次相遇反而带来了李晓霞的“觉醒”,曾经的疯癫慢慢消退,她有了自己的意识,可以亲切地叫一声奶妈。
孙小鸥在爱情中开始拯救李晓霞,而在歌唱事业中也开始了拯救。在剧团陷入困难的时候,宋丹萍将自己带在身边十年而改编的剧本《热血》交给了孙小鸥,演出大获成功,剧团起死回生。而孙小鸥无疑成为了宋丹萍的替代者。那海报上写着“孙小鸥主演,宛如宋丹萍在世”,就像是一个隐喻,在世的宋丹萍,实际上将孙小鸥慢慢变成了宋丹萍。他主演了宋丹萍曾经主演的《热血》,他带给李晓霞以安慰,唱起那熟悉的歌曲——甚至当宋丹萍知道孙小鸥有了女朋友的时候,是极为生气,因为“你是个有爱人的人”是会终止他对李晓霞的爱的转移,虽然他后来以自己的鲁莽像孙小鸥道歉,但其实孙小鸥也已经无法改变宋丹萍继任者这一角色。
曾经向宋丹萍泼镪水的汤俊也看上了孙小鸥的女朋友绿蝶,并且闯入了换衣间进行猥亵,在遭到反抗的时候,汤俊拔出了枪打死了绿蝶,而在这紧要关头,蒙面人宋丹萍现身,他告诉汤俊自己就是十年前被害死的人,复仇开始了,抗争开始了。在阁楼的搏斗中,宋丹萍将汤俊从窗口推下来,报了十年前的仇,而孙小鸥在女友的死亡中成为另一个恐怖社会的受害者,成为另一个宋丹萍。
爱情或者只是小我,而争取自由的革命事业才是大我。当初宋丹萍对孙小鸥讲起自己的悲痛经历时,也告诉他,自己并不是只是为了某一个女人,而是革命事业。这种升华对于孙小鸥来说,也是毫无阻碍地被接受。在安慰李晓霞的时候,他说:“不能为了一个丹萍而丧失了做人的责任,丹萍虽然死了,虽然失败了,但是你有你的力量,不要放弃,不要仅仅为我们自己的事,而要放在全人类事业上。”革命、斗争、解放,责任,这一些充满着理想主义的话实际上那个是对于宋丹萍人生的解读。在这个充满着恐怖和黑暗的社会里,宋丹萍从戴着面具抗争到寻找理想的朋友的复活式抗争,就是为了一个大我的新生,就是为了换取个体的觉醒,孙小鸥觉醒了,孙小鸥又唤醒了李晓霞,他们一起走走出了癫疯的状态,而走出了恐怖面容的现实。而女友之死实际上也是一种抗争,甚至于是在成全宋丹萍的那种革命理想,因为唯有绿蝶之死,也唯有自己的毁灭,才能成全孙小鸥和李晓霞革命式的爱情。所以最后在人群的围攻,在军队的抓捕中,宋丹萍跳楼赴死,完成了一个唯美而理想的复活。
“我们应该打破黑暗,为大众争取自由,完成丹萍一生未了的夙愿。”这是孙小鸥在李晓霞面前说的话,此时陷入了人群火光中的宋丹萍仿佛听到了这抗争的对话和革命的誓言,像是他曾经唱过的那样:“想和那封建的魔王抗争”,像那十年来不绝的呼喊:“谁愿意做奴隶,谁愿意做牛马?”天快亮了,光明快要来了,恐怖的黑夜里,革命的火焰在两个人的身上燃烧,只是这燃烧,依然“感觉像是做了好长的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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