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4-17《南特的雅克·德米》:影像是流动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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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的拍击声传来,雅克·德米斜坐在海滩上,他的手上是细细的沙子,摊开手,那些沙子就像流水从指缝间漏走,宛如时光的流逝,“我知道如何唤回幸福时光,那些誓言,那些清香,那些永恒之吻,能否从深渊里复生?”自言自语的开场里,雅克·德米已经年老,当生命如沙子一般溜走,站在现在的时间端点,或许最能找回那些醇厚的记忆。对于雅克·德米来说,誓言和相吻构筑了自己的永恒念想,但是当时间变成了某种黑漆的深渊,记忆是不是可以复生那些幸福时光?

更像是一种抵抗,时间逼近,是那双试图握住沙子而苍老的手,当雅克·德米把过去称作幸福时光,就是想要这一种美好的记忆抵抗时间的无情。这是开场的抒情,而作为回应,电影的最后,雅克·德米还是在海滩上,但是没有了沙子,取而代之的是正被海水冲走的海藻,当被卷入大海之中,是不是大海制造了另一个深渊?沙子如流水,是一点一点的溜走,而海藻完全被带进了广阔无边的深渊里,是不是还需要抵抗时间?海滩上的那幅关于劳动的画,是雅克·德米热衷于电影事业的象征,他说自己从一个电影系学生变成了失业者,从失业者变成了导演,然后遇见了另一个导演,然后结婚生孩子,然后进行绘画创作——然后,是时间的另一种叙事,它在南特之外,在童年之外,而当所有这一切组成了人生的序列,海滩上那竖立着的“Stop”牌子,是不标志着对于生命逝去的拒绝?

开场和结束,抵抗和拒绝,在同样的海滩上,并不只有雅克·德米一个人,另一个声音传来:“这是奇迹和梦幻的世界……”阿涅斯·瓦尔达在旁边,她一定看着自己的丈夫,听着他的故事,然后用自己的方式,让他找到从深渊里复生的方式,让他不再是一个人和时间对抗,让他的记忆走向更广阔的天地——“南特的回忆”像是阿涅斯·瓦尔达送给生命至爱的礼物,那些傻,那些海藻,那些故事,都不曾老去,都不曾流逝,它们都在电影的重构中保存在永恒的记忆中——尽管,电影完成后不久,59岁的雅克·德米便因艾滋病与世长辞,告别了他最亲的爱人和孩子,告别了他最喜爱的电影。

阿涅斯·瓦尔达所说“奇迹与梦幻”的世界,就是雅克·德米所经历的“幸福时光”,“我的童年十分幸福。”这是德米对自己童年生活的描述,的确,在南特这个港口小镇出生、成长,德米对于南特的记忆是深刻的,对于南特的情感是深厚的,那里有誓言有清香,有木偶剧场,有电影院,更有阁楼上的工作室,有留声机和摄像机,而所有这一切组成的记忆都将他带入到一个影像的世界:那是被电影启蒙的童年,那是电影创作的懵懂期,那是他找到自我意义的幸福时光。

红色的帷幕被拉开,不仅仅是游园里木偶剧场的开场,也是雅克·德米人生的启幕。而当那一场木偶戏结束的时候,孩子们都已经离去,之后雅克还坐在那里,回味着刚才的故事和表演。这是一种特殊情感的写照,一种依恋,一种不舍,便是打开了自己内心的那个剧场。对于德迷来说,游园里的这个木偶剧场是他走上电影人生的第一站,那些栩栩如生的木偶,那些跌宕起伏的剧情,那些引人入胜的歌唱,都深深吸引着他,于是雅克开始从看变成了实践,他用家里的洋芋制作了第一个木偶造型,虽然是简单的,甚至是不成形的,颜色也是暗黑的,但是拿在手里,给他戴上帽子,雅克用想象塑造了自己一生中的第一个演员。

导演: 阿涅斯·瓦尔达
编剧: 阿涅斯·瓦尔达
类型: 剧情 / 传记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语言: 法语上映
日期: 1991-05-15(法国)
片长: 118 分钟
又名: 南特的雅克

然后便是拿着镜子学《白雪公主》的情节问魔镜,然后央求外婆为自己的木偶形象做披风,然后吹笛子招呼小朋友来看自己的魔木偶表演:用硬纸板做成简单的剧场,雅克一个人躲在幕后既控制木偶的动作又给它们配音,从模仿开始走向了实践之路,而正是在这样的实践中,他的第一批观众诞生了。之后雅克对表演艺术兴趣越来越浓,他从同学那里看到了卷笔刀里的大海,用父亲汽车修理厂的轴承当窗口窥见世界,而商店里那台旧的摄影机,则是真正打开了他创作电影的那个奇妙世界。

先是发现胶卷的影像世界,他用轴承换取了同学手上的胶卷,然后到吉普赛马戏团那里找到了被废弃的胶卷,接着便在商店里看到了可以播放胶卷的旧摄像机,那一次,雅克把捡来的胶卷放在热水里,然后用刀刮去了上面的影像,再用水笔一帧帧画起来,于是他召集家里人,播放了他的第一部动画片——尽管是手绘的世界,但是在手摇播放的过程中,那些定格的画面被连成一起,在动态的世界里有飞机在空中飞行,有炸弹被投下而爆炸,有桥梁在空袭中被炸毁。

自己动手绘制,自己摇动播放,还有观众的观影和认可,这便是雅克小小电影院的诞生,而接下去,他的热情一发不可收拾,他在轮胎厂的阁楼上搭建了自己的工作室,制作了不同形态的人物,然后央求妈妈购买了拍摄更稳定的摄影机,于是木偶动画电影《芭蕾舞者》诞生了,《夜间袭击》诞生了——为了达到移动摄影的目的,他甚至用溜冰鞋作为滑轨,然后控制摄像机的移动方向和速度,使得小偷走下楼梯的动作有了移动感,也在镜头前完成了他的第一个特写。

从木偶观影到自己动手制作,从胶卷绘画到摄像机运用,雅克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向他的电影王国。从启蒙到实践,雅克的爱好一直得到尊重,而家庭的良好氛围也为雅克走向电影世界创造了最为关键的条件。一家人总是喜欢唱歌,不管是妈妈还是外婆,从小就打开了他的音乐世界,而喜爱电影的妈妈总是带他去看木偶剧,接着便是到电影院去看电影,当雅克开始自己制作甚至创作的时候,妈妈总是支持他,她是他电影道具的提供者,服装的设计者,她是他木偶剧和动画片的忠实观众,而当雅克想要一台摄影机的时候,母亲也没有犹豫购买当礼物送给他。尽管父亲在雅克说出自己想要念电影学校时,曾一度阻止他,并让他去学技能,希望他像自己一样能自食其力,雅克不解,甚至还砸碎了玻璃,但是当父亲看到雅克制作的“电影”,也终于开始支持他,这也使得雅克最终离开南特去往巴黎,成为“摄影暨电影学院”的学生,真正走上了电影的专业之路。

《南特的雅克·德米》电影海报

正像雅克在年老的时候所说“我的童年十分幸福”,的确,这是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这是一个开放宽容的家庭,而在南特的岁月里,正值二战时期,雅克也目睹了那些横行在小镇上的德国士兵,也曾躲避他们去了乡下,父亲也无奈为德国人制作炸弹,甚至在学校期间,也是处在炮声、警报声交织的恐惧中,那一次德国的屠杀也在雅克的心里留下了无法抹去的阴影,“我看到暴力和摧残的恐怖,那是人间地狱。”但是在瓦尔达的镜头里,其实根本看不到真切的死亡,看不到赤裸的暴力,看不到被毁灭的世界,仿佛故意隐藏起来,而这样的目的似乎只为展现幸福时光,展现活在纯粹世界里的雅克。

而雅克童年所经历的这一切,几乎都变成了日后的电影素材,或者一个故事,或者一个片段,或者一些元素,在雅克的电影里都打上了南特的影子。雅克父亲拥有一间汽车修理铺,这个情节在歌舞片《瑟堡的雨伞》中得以展现;从巴西来的姑妈说起了赌场,于是在牙科的电影《天使湾》中看到了轮盘游戏;雅克用吹笛子的方式召唤小朋友来看自己的木偶剧,这个镜头出现在《吹笛手》中;战争期间躲避到向下伯伯家里,伯伯是做木头鞋的,雅克的第一部真正电影《瓦德鲁瓦的鞋匠》就是表现这一主题……童年雅克经历的每一个故事,目睹的每一次变化,都刻在自己的脑海里,之后便成为了难以磨灭的记忆,记忆又变成了创作的灵感和素材,灵感和素材又变成了电影的情节——电影让记忆复生,所以雅克的电影世界有着最明显的南特印记。

黑白的历史,彩色的电影,黑白的时光,彩色的故事,黑白的记忆,彩色的回忆——年少的雅克,年老的雅克,组成了关于时间的两个维度,这两个维度各自沿着自己的方向行进,但是它们又是连接在一起的,其中没有断裂,没有掩盖,甚至没有虚构,只有当记忆之中的东西在电影里成为影像的一部分,它们才是不死的,才是可以复生的。而当瓦尔达用镜头讲述雅克的南特时光,看起来她是游离在外的,但是只有对雅克的电影有着深刻的理解,才能讲好雅克的故事,那些童年记忆的点滴,那些电影世界里的片段,在蒙太奇的世界里,它们似乎就是浑然一体的:少年雅克从墓地里偷偷拿了石刻,于是下一镜头便是《萝拉》里的那个墓地;雅克对弟弟伊冯说:“这里是地下室,像地狱。”于是下一个画面便是电影《停车场》黝黑的一幕;从乡下回来父亲让他去做理课,于是下一个镜头是《七宗罪》中做理课的画面。

在这种有机的衔接中,似乎记忆和电影融为一体,也正是这种消除了时间间隔的蒙太奇,使得雅克的南特岁月更具了电影特质。而其实,当传记变成剧情,在某种意义上是瓦尔达塑造了另一个南特,甚至塑造了另一个雅克,小时候的雅克,少年的雅克,再大一点的雅克,他们都是瓦尔达摄像机前的演员,而年老的真实的雅克却在回忆和观影中成为电影的旁观者,所以,瓦尔达才是这部电影真正的主角,对于丈夫的爱,使她用电影的方式回归电影记忆,在这个过程中,必然有省略——雅克少年时代一定有懵懂的爱恋,他的邻居是漂亮的海茵,但是后来海茵却挺着大肚子,还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后来德米还遇到了柔吉安,甚至两个人产生了最初的好感,但是在雅克离开南特之后,似乎再无音讯——两个出现在少年时代的女孩,最后都像时间本身一样消失了。

瓦尔达的情感是主线,所以在记忆中的雅克之外,是活在当下、身边的雅克,特写中的灰白头发,装进整个世界的眼眸,黑色丛林般的胡子……这是瓦尔达看见的雅克,在一种被放大的镜头里,雅克似乎也成为瓦尔达的一种永恒记忆,于是在引用、访谈不同的表现手法中,在历史和现实的多元交织中,记忆在流动,如海滩上的沙,如卷走海藻的水,怀念也在无尽的世界中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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