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5-21《圆月映花都》:巴黎是个流放地
圆月之夜已经过去,离开巴黎,离开激情狂野的巴斯蒂安,路易斯只是为了给男友一个惊喜,但是这并不是回来,无论男友雷米还是这里的家,都不是她想要的归宿,在一个没有归宿感的地方,她没有在开门的那一刹那看见雷米,在两小时等待后雷米回来告诉她的是自己爱上了别的女人,她哭泣,她感觉受到伤害,她说“我要回巴黎”——巴黎依然是一个想要回去的地方,但当一切发生在月圆之夜之后,发生在爱情结束之时,无论雷米还是巴黎,都不再是她能够回去的地方:她推开了门,走上了街,返回了路,当她从转角处消失,整个世界只是一个寂寥的空镜头。
空镜头里当然没有圆月,“我讨厌这个地方。”路易斯最后对雷米说,因为讨厌,所以离开,但是这种讨厌是因为自己不再被雷米爱着,离开巴斯蒂安,离开巴黎,离开那个自己认为的家,路易斯只是想重温雷米对自己的爱,那个圆月之夜她坐着巴斯蒂安的摩托车在巴黎的街上疾驰,和他一起在灯红酒绿中狂欢,甚至最后把他带到了从来不留宿男人的房间,第一次和雷米之外的男人睡觉。这第一次是不是超越了路易斯的底线?所以她在黎明时分起床,离开了那个房间,等待始发列车回到雷米的身边。
坐在那个咖啡店里的时候,她的邻座是一个正在画漫画的男人,男人跟她说的一句话是:“昨夜是满月。”路易斯不解满月的真正含义,他说:“这会妨碍我们睡觉,这是一个心理暗示。”他就是在这样的暗示中离开家来到咖啡馆,整夜坐在这里为孩子画漫画,因为他的妻子一到满月就很会睡觉,一直上晚班的他不忍心打搅妻子的睡觉,所以在咖啡馆等待天亮。这是不是一种温情?同在咖啡馆,路易斯正是在这种温情中开始思念雷米,而怀念雷米也让她无从选择,她说自己有两个家,一个是雷米那里,一个是巴黎,不知道自己喜欢哪个家,起初对于路易斯来说,两个家体现着两种生活,和雷米在一起能让她感受到爱,而在巴黎她享受孤独,而且正是因为雷米给自己享受孤独的机会,所以两个家看起来是紧密结合在一起,但是当月圆之夜带巴斯蒂安回家,这种有机结合的方式似乎就在自我暗示中终结了,“总觉得自己被流放了,巴黎不再是一个中心,巴黎就像流放地。”就像失去了巴黎的孤独,所以她要重新找回雷米对她的宽容和爱,但是,再没有圆月之夜,再没有两个家,甚至再没有她可以享受的爱。
在路易斯等待两个小时之后,雷米聪聪回家,他直截了当地告诉路易斯:“我和一个女人度过了夜晚。”那也是月圆之夜,对于雷米来说,只有温情和爱。一样的月圆之夜,一样和别的人在一起,起初路易斯说:“那我们不分胜负。”她以为雷米和自己一样,只是和异性玩玩,最后还是会在一起,但是雷米很正式地告诉她:“我爱她,我们性格很合得来,她有和你不一样的魅力——你应该去找另一份爱。”明确是要结束和路易斯的爱,明确是主动提出了分手,所以这反倒变成了对于路易斯的打击,离开巴斯蒂安离开巴黎是为了回来为了爱,而爱却如此残忍地离自己而去,她终于开始哭泣,终于变成了被抛弃的人,就像月圆之夜的暗示一样,巴黎是一个流放地,爱情也是一个流放地。
而失去了爱,对于路易斯来说,并非是一种自省的开始,她说:“我讨厌这个地方。”是因为雷米先她一步毁灭了她的爱情幻想,她开始上楼给已婚男人奥库塔夫打电话:“今天有空吗?晚上,到我家里来接我,巴黎的家里,求你了,一定要来,一定!”是因为她失去了可以无条件爱她的人,却希望在另一个男人那里得到安慰,迫切而急切,离开这个讨厌的地方,离开被自己幻觉蒙蔽的地方,路易斯又是以回家的方式返回巴黎,返回流放地,这只是一种循环的开始,而一切的结果已经注定,就像转角之后留下的那个空镜头,再也安放不了宽容和爱,安放不了自由和孤独。
导演: 埃里克·侯麦 |
路易斯在哭泣中似乎还没有醒来,当她在雷米和巴黎各拥有一个家的时候,是不是意味着这个结局早就被注定了,“拥有两个妻子的人,丧失了自己的灵魂;拥有两个家庭的人,会丧失分辨能力。”两个妻子,两个家,都是一种复数状态,它去除了单一性,否定了专一性,其实也在一种看似可选择的世界里变成了背离,而这种背离就是“丧失分辨能力”的迷失。路易斯就活在这样一种复数状态中,她的一个家是和雷米在一起,她命名为爱,另一个家则是巴黎自己装修的房间,她命名为自由,当她以如此方式隔绝了爱和自由,注定让她找不到真正的家,注定会让她活在流放地,也注定最后是一个寂寥的空镜头。
把自由和爱分隔开来,首先是源自刘易斯的自信,她知道雷米爱着自己,因为爱着所以可以为她牺牲,甚至在她看来这根本不算牺牲,因为她认为雷米只爱自己,“他不会对别的女人有兴趣。”而且,“他绝不会不爱我,如果他不再爱我,我也不会爱他。”因为有这样的自信,所以她选择两个家就有了更多的理由。在路易斯看来,拥有两个家一方面是为了雷米好,路易斯在巴黎上班,她为了让雷米不要太累,坚持自己坐地铁上班,也不要他在周末来接自己下班,只要住在巴黎的房间里,雷米就可以休息了,而且雷米是一个不喜欢社交的人,他们几乎不同时外出,不一起参加聚会,这样正好可以让雷米享受一个人的生活。而她的这个理由反过来也是为了让自己享受自由合理化,“我需要的是孤独,在孤独的苦闷中了解自己。”
而其实,路易斯的自信和孤独,只不过为自己的自由创造条件,自信的另一个意义是对方不会背叛,对方只爱自己一个,“我信任他。”信任他的意思就是让他也信任自己,路易斯总是出入聚会,总是和男性朋友联系,在她看来,这丝毫不影响她和雷米的感情,而正是这种信任,让她有充分的理由寻找属于自己的自由,以享受孤独为名,实际上就是一个借口,在12月巴黎的房子装修完毕之后,第一个夜晚她的确在自我的孤独中,她在整整两个小时里听音乐、看书,没有雷米,没有朋友,她似乎就走进了自我世界。
但这仅仅是一个夜晚,而在更多的时候,她是和朋友在一起,而且是不同的男性朋友,似乎耐不住寂寞,她打开通讯录给不同的朋友打电话,问他们有没有空;而在准备装修房子的时候,她就是邀请了有妇之夫奥库塔夫来到自己的家,尽管只是对话,但是他们之间的暧昧也是这样发展起来的:之后路易斯也趁奥古塔夫的妻子不在的时候去他家,在保姆离开视线的时候,奥古塔夫便开始和她亲热,只是路易斯在关键时刻推开了他;而在和奥古塔夫在一起的时候,他的一些观点也影响了路易斯,奥古斯塔就认为婚姻是一种约束,“假如可能我想避免这一切。”而路易斯也附和:“我想玩玩,我还没长大。”而这种对婚姻的远离态度就是路易斯想要找到的孤独和自由。
《圆月映花都》电影海报 |
路易斯和奥古塔夫之间的确有着相似性,一个是想要挣脱婚姻的束缚,一个是追求自由的生活,一个觉得巴黎才是自己的中心,他说:“这里的每一条街道都充满了可能性。”一个就想在这种热闹中邂逅不同的人。所以在所谓的自信中路易斯不害怕失去雷米的爱,在所谓的孤独中挥霍自由,而当一切都被合理化之后,她起初说自己不会和男人发生肉体关系的想法也慢慢瓦解了,巴斯蒂安的出现,就是将自由变成了诱惑,他帅气,他强壮,他狂热,路易斯终于无法抵御这一种诱惑了,“我被他吸引了,自己也不明白。”于是在月圆之夜,她终于在自己的家里,将所谓的孤独、自由和不受肉体诱惑的底线都统统抛弃了,也终于把自己的爱推向了终结。
她对雷米说:“我们要天天思念,但不要天天相见。”这是一种自由?“我偶尔也会出轨 但保证心在你这边……”这是一种承诺?“偶尔分开一下,我会更爱你。”这是一种宽容?在这个所谓的爱情故事里,路易斯一直占据着主动,她提出要拥有两个家,她控制着生活的节奏,她为两个人的关系作出注解,当雷米在那次聚会中出现,她开始显得不安,终于雷米看见她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决定离开,她又指责他破坏了自己的心情;回家她的确是道歉了,但是并无诚心,当雷米自己虐待自己的时候,她又认为“你总是试图隐藏自己的恶意”,而她提出解决的办法竟然就是在巴黎的家里一个人住着,理由是不用辛苦雷米接送自己,雷米问她的是:“我爱你还在乎这些?”
正是因为路易斯掌控着这一切,所以雷米变成了那个被动者,但是被动在另一条线上是隐秘,但并不表示不能把握自己,当雷米终于告诉路易斯自己爱上了别的女人,那个女人就是路易斯从来没有预料到的玛丽安娜,而玛丽安娜在整部电影里也都在隐秘状态中:在聚会上,路易斯的女友加缪介绍玛丽安娜和匆匆赶来的雷米见面,镜头只是停留了短短几秒;在路易斯和奥古塔夫用餐的时候,路易斯从卫生间里想要出来的时候看见了雷米,她躲在暗处,而奥古塔夫也告诉她看见了一个有些眼熟的女人,路易斯起初猜测是加缪,还在加缪找她的时候询问了那天的行程,最后还是排除了她,但是没有想到那次就是玛丽安娜和雷米在一起;在路易斯和巴斯蒂安一起跳贴面舞的时候,镜头再一次从玛丽安娜那里闪过,最后湮没在跳舞的人群中……
雷米最后告诉路易斯自己爱上了玛丽安娜,玛丽安娜也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一个隐秘的人,一段隐秘的爱,或者就像雷米在其中的位置一样,永远在路易斯构筑的孤独、自由和自信之外,永远在宽容和爱之外,所以才显得突兀,而这种突兀感正契合了路易斯爱情中的迷失——没有月圆之夜,没有作为归宿的家,没有为放纵自己而设置的爱,巴黎是流放地,没有平等之爱的地方,都是只剩下空镜头的流放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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