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5-21《饲养乌鸦》:他罪与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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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之后的早晨,当那个噩梦过去,安娜和两个妹妹起床、吃早餐、出门、上学,监护人姑妈带着他们开始全新的一天,熟悉的歌声响起,似乎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什么也没有改变——但是那个噩梦却总是出现在孩子的世界里:打猎的人把我关了起来,他们问家里的电话,那时的爸爸妈妈都不在家,他们说如果没人接电话就要杀了我,果然没有人接听电话,半个小时后他们又打电话,爸爸妈妈还是不在,他们便真的开始杀我,他们拿起了枪,枪响了,在枪响的一瞬间,我醒了……

反过来说,早晨之前是夜晚,出门上学之前是那个无法忘记的噩梦,父母不在,电话无人接听,所以猎人打响了杀死孩子的枪——噩梦就是现实的某种反应,当家里再没有父亲和母亲,孩子的世界里再没有保护者,他们随时可能成为猎人的目标,随时会牺牲。这是孩子的一种不安,这是童年的一道阴影,再这样被噩梦缠绕的世界里,即使看起来白天没有阴影,即使有着姑妈宝琳娜的照顾,这个家也是不完整的。但是仅仅把孩子的噩梦当成是缺乏保护的象征,那么理解卡洛斯·绍拉的这部电影可能会流于形式,更深层次的疑问是:为什么这个噩梦不是发生在主角安娜的睡梦中?宝琳娜与在家中失去自理能力的祖母作为长辈,和三个女孩构成了怎样一种关系?父母之死亡是同时性事件还是因果式的悲剧?

这是一个充满了谜一样的家庭组合,宝琳娜或者是姨妈,或者是姑妈,失去自理能力的或者是祖母,或者是外祖母——同一个词却存在多义的情况下,理解影片的意义或者应该区分施害者和受害者,罪人和牺牲品之间的区别,当母亲玛利亚在父亲安塞尔莫的冷漠和背叛中痛苦地死去,母亲无疑是这个家庭的受害者和牺牲品,所以在安娜那里,她眼前存在的大人世界里就可能都是父亲这个罪人的延伸,也就是说它是又父亲一系的姑妈和祖母组成,也正是因为这个关系,她和宝琳娜保持着距离,甚至敌意,她照顾祖母却思考着让她死去——对于宝琳娜,她在内心里说:“我希望她死了。”对于祖母,她的问题是:“你想死吗?你想让我帮你死吗?”

母亲死了,她想要制造另一种死来为母亲复仇,所以这是一个由母亲到女儿完成赓续的过程,在这个过程里,根植于安娜内心的是他人之罪。卡洛斯·绍拉在第一个场景中,就把不谙世事的安娜置于死亡之中:昏暗的房间里,摄像机在移动,在大床上传来“我爱你,我爱你”的声音,这时候一个影子出现,她就是慢慢从楼上循声而来的安娜,她目睹了父亲安塞尔莫和情妇阿米莉亚通奸的一幕,这是父亲身上的一种背叛之罪;接着,父亲在床上发出了痛苦的声音,然后是挣扎,最后是一动不动,而赤身裸体的阿米莉亚在喊出“天哪”之后跑了出去,然后开灯看到了冷静的安娜,一种惊恐的感觉终于让她离开了这个房间,也离开了死亡之夜。

安娜目睹了父亲和情妇的通奸行为,见证了父亲最后的猝死,然后她走进房间,摸着父亲的头发,然后交了一声“爸爸”,接着便去洗杯子,打开冰箱,冰箱里放着谜一般的鸡爪,这时候她的身后出现了母亲,母亲很亲切地叫她回去睡觉,安娜乖乖上床,于是这个夜晚又以平静的方式消失了,之后是新的一天,是安娜和妹妹们起床的一天。夜晚发生了,却又消失了,安娜目睹了罪恶,却又宽容了罪恶?卡洛斯·绍拉以这样的方式让安娜介入到死亡中,并不是让那个夜晚成为一种可以醒来的噩梦,而是变成她内心无法去除的阴影。其实父亲背叛的那一晚,母亲早已经不再人世了,在她身后出现又亲切地让她回到床上,只不过是让母亲的死变得更为可怜——母亲从来就是父亲忽视的存在,所以他可以背叛,可以通奸,肆无忌惮地上演自己的罪,而这一切对于安娜来说,更是把他罪置于必死的境地:是她在夜晚完成了杀死了父亲的行动——那杯水里有他放着的“毒药”。

导演: 卡洛斯·绍拉
编剧: 卡洛斯·绍拉
主演: 杰拉丁·卓别林 / 莫妮卡·兰达利 / 弗洛琳达·奇科 / 安娜·托伦特 / 赫克多·艾戴里欧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西班牙
语言: 西班牙语
上映日期: 1976-01-26
片长:110 分钟
又名: 姑息养奸 / Cria! / Raise Ravens

所以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问女管家Rosa的是:妈妈是不是一直戴着那个用来驱邪的十字架?她就是替母亲完成了对父亲的复仇,或者说,她让死去的母亲在父亲死去之后重又回到了自己身边。在安娜的记忆中,母亲总是在晚上陪伴着她,给她讲“小杏仁”的故事,或者喜欢弹钢琴的母亲总是给她弹奏那首熟悉的曲子,但是在记忆中安娜却看到了另一个母亲,她生病了,她在床上挣扎,她被父亲冷遇,那次父亲回来母亲想和他谈谈,父亲却说太累了,还说母亲让他心烦,另一次母亲告诉父亲说自己得病了,父亲却说:“你身体一点毛病也没有。”于是母亲对着安娜说:“一切都是谎言,他们骗我,我害怕,我不愿意去死。”死亡成为母亲最害怕面对的东西,但是她却最终走向了死亡,这是萦绕在安娜世界里去除不掉的梦魇,母亲的死让她开始制造更多针对他们的死。

父亲死了,安娜认为是自己用“毒药”杀死了他,因为在她看来父亲是一个有罪的人,“我私藏了罐子,为什么,我要杀死爸爸?20年后我相信爸爸是有罪的,是他带给了妈妈痛苦。”有罪的爸爸毁掉了妈妈,妈妈原本可以是一个出色的钢琴家,但是为了孩子她舍弃了一切,最终她却成为这个家庭的牺牲品。所以安娜在20年后化身为妈妈的模样,把有罪的爸爸杀死在那个夜晚。但是,对于安娜来说,其实那个夜晚只不过是一种想象,死去的母亲复活,已经死去的父亲被自己杀死,安娜在想象中完成的复仇最后还是会回到那个醒来的早晨,就像她看见养着的小动物之死,现实中的一切充满了游戏性质,所以对于安娜来说,重要的是将想象变成一种行动。

对待宝琳娜就是她行动的一部分。作为监护人的宝琳娜照顾他们,但是安娜总是冷漠地对待她,因为在宝琳娜身上,她看到了父亲家族的不忠。宝琳娜带着孩子们去父亲安塞尔莫的好友尼古拉斯家里度假,正是在度假期间,安娜发现了宝琳娜和尼古拉斯背着他人偷情,而尼古拉斯对宝琳娜的表白是:“我娶错了人,我的婚姻是失败的。”安娜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看到他们抱在一起,这一幕像是在演绎着父亲和阿米莉亚在一起的那个夜晚,所以想象变成了现实,安娜说:“我希望她死。”一样用“毒药”毒死她,一样拿着水杯走进厨房,一样将它冲洗干净,一样打开了里面有鸡爪的冰箱——也一样开始入睡进入梦想。

《饲养乌鸦》电影海报

用想象杀死了罪恶的父亲,又杀死了背叛的姑妈,安娜还让失去了自理能力的祖母去死,在不断制造的“死亡”中,安娜就是成为了另一个母亲,成为罪恶的审判者和惩罚者。但是,在这场母系杀死父系的行动中,安娜自身的存在却也成为一个矛盾体。一方面母亲曾经在她面前说起过,“我的童年就是一段漫漫无期的悲惨时光……”无疑母亲的悲剧从童年时代就已经被埋下了,而安娜正是母亲的童年:她几乎见不到父亲,她总在母亲的痛苦中生活。所以安娜看见了母亲无法走出的阴影:“我想要死。”这是一种宿命?或者说这是存在于母亲和安娜身上的原罪?正是这样的宿命存在,安娜会玩起另一个游戏,她和妹妹们装扮成父母的样子,穿上成年的内衣,擦上艳丽的口红,在游戏中组建家庭,感受婚姻,以忘记自己的童年时光,以取消自己的悲惨时光。

实际上,从他罪到原罪,安娜陷入在一个无法走出的罪恶世界里,而这样的罪恶构成了一个时代的悲剧:安娜的父亲其实死于战争,身为纳粹的他和德国军队前往苏联之后再没有回来,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这是一种权力的变异表现,对应于时代则是西班牙的弗朗哥时期;父亲死了,弗朗哥倒台,继任者没有带来真正的民主,他只不过是用专制代替了专职,安娜在自我的原罪中制造的死亡,是属于受害者永远的噩梦——不只是一个孩子,不只是安娜,这个时代的每一个家庭都陷入到这样循环的噩梦和死亡里,而这正是绍拉点题的用意,它取自一则西班牙谚语:“你饲养的乌鸦,长大以后会来啄你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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