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6-06《冷血惊魂》:自我压抑的杀人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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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钟指向了0:25分,这时已经抵达“明天”的时间,这是已经告别“今日”的计时,当一种时间在跨越了两天的过程里被标注出来,整个事件已经被暗示了:向前是呈现了暴力和混乱的结果,而向后则启示了导致这一结果可能的原因。

镜头落在0:25分的时钟前,“昨晚今晨”发生的故事按照顺序依次是:天下着大雨,卡洛的姐姐鲁特和男人麦可尔度假回来,但是按了门铃里面没有开门,鲁特打开了门,看见客厅里狼藉一片,而且没有开灯,然后跑到开着灯的卫生间,便看到了令人惊恐的一幕,随后进来的麦可尔也走进了卫生间,一样看到了惊魂的一幕,便让鲁特进入自己的房间坐下,麦可尔随后去叫邻居,借电话报警,当他返回来去安慰在房间里的鲁特,刚坐下他们便又看到了惊恐的一幕,床底下是一只伸出来的手,这时邻居们都来了,包括对门养狗的一个老妇人,在众人议论时,房间里的窗被搬开,那只手是卡洛的,她处于昏迷状态中,接着,麦可尔抱起卡洛,冲出房间……

麦可尔抱着卡洛冲出房间,就是要抢救这个昏迷的女孩,至此,似乎一切慢慢归于沉寂,镜头便对准了那只时钟,接着镜头移动,对着房间里的静物几乎逐一进行展示:盆景里的植物已经枯萎了,地板上比萨斜塔的明信片已经折皱,吃过的饼干碎屑掉了一地,最后定格在桌子上那张合影上,一束光投射在上面,即突出了合影里的人物,又制造了阴影,而随着镜头的推进,合影里那个站在最后面的小女孩被强化了:她站立在那里,却并非那些合影的人保持同样的角度,她的目光偏向右侧;再推进,这种怪异的目光更为明显,她一直朝着右侧观望,含着某种愤怒,仿佛将自己独立在这张合影之外。

0:25就这样区分了动态和静态,区分了混乱和秩序,区分了现在时和过去时。为什么时间会显示在0:25分?这本身就应该是万籁俱静进入睡梦的时间,这一种静就显示为镜头最后的捕捉行为,一切都是房间里的静物,就像梦本身一样,不发出一点声音,但是这个梦的奇异之处,就在于卡洛梦见了自己——镜头仿佛是卡洛沉睡进入梦境的眼睛,她看到了颓败的一切,看到了姐姐旅行的比萨斜塔,看见了自己一个人在独处时吃饼干的生活,当然,也梦见了自己童年时代的孤独。当最后定格在合影中卡洛的目光,一种不融入家庭、叛逆和偏执的目光,似乎就注解了卡洛性格的畸变。

梦见这一切仿佛回到了0:25之前发生的这一切,当鲁特和麦可尔打开公寓的门,在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一切似乎都真实存在的:在之前,卡洛用烛台打死了撞门进来的科林;之后又用刮胡刀杀死了前来讨房租而别有用心甚至想占便宜的房东。按照合理的解释,当鲁特和麦可尔进入卫生间,他们被惊异到的便是在那里的血淋淋尸体。但是这一切真的发生了吗?如果回顾这两次杀人的经历,似乎一切都是确凿的:对卡洛颇有好感的科林撞破了门,然后对卡洛说:“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而卡洛并没有说什么话,然后趁着科林转身的时候,扬起手中早就拿着的烛台,狠狠砸了下去,然后又以相同的方式不断地砸下去,科林的死似乎也是明确的:镜头给了他的脸一个在黑暗中的特写,然后卡洛将科林的尸体移到了卫生间里,死去的科林被浸泡在浴缸里,血染红了水。

导演: 罗曼·波兰斯基
编剧: 罗曼·波兰斯基 / 热拉尔·布拉什 / David Stone
主演: 凯瑟琳·德纳芙 / 伊恩·亨德里 / 约翰·弗拉瑟 / 伊冯·弗奴克丝 / 帕特里克·怀马克
制片国家/地区: 英国
上映日期: 1965-01
片长: 105 分钟
又名: 厌恶 / 反拨 / 排斥

而卡洛杀死房东更是残忍,她起先是没有开门,房东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门,然后看到了里面的卡洛,卡洛把装有钱的信封给了房东,房东开始和卡洛对话,这时候卡洛坐在沙发上,房东靠近卡洛,对她说,如果可以做朋友,便免掉所有房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房东的手已经握着了卡洛的手,并且用扑上去的动作几乎占有了卡洛,卡洛先是反抗,当她站起来面对房东的时候,身后的两只手早已经将准备好的刮胡刀打开,当房东再次靠近的时候,她对准房东的后劲迅速一隔,血便从脖子上冒出来,疼痛的房东看了一眼镜子,然后回过身来,卡洛已经开始对他发动了进攻,他干脆利落地用刮胡刀将房东置于死地,接着反转过沙发,将房东的尸体压在上面。

两次杀人过程的细节都呈现在镜头里,这是残忍的谋杀,甚至还有“证人”:科林撞开门和卡洛对话的时候,养狗的老妇人正站在门外,镜头左侧是科林,右侧是卡洛,而在镜头中间的则是妇人,她听到了两个人有限的对话,直到科林和卡洛意识到有人注意到他们,老妇人才走开。而在两次杀人过程结束之后,麦可尔走进了卫生间,他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的时候,都是惊恐,而当邻居到来之后,一个老头拄着拐杖似乎也走到了一片狼藉的客厅,然后发现了什么似的走了出来。这一切都仿佛是证明,但是镜头或者本身就是一种掩饰,老妇人看见他们并听到有限对话的时候,谋杀并没有发生;当科林被杀死移到卫生间,为什么麦可尔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只是将镜头对准了麦可尔而不是卫生间里的现状;当老人走进客厅的时候,客厅也是关闭了灯,他无论如何也看不见压在沙发上的尸体……

其实在整个过程中,镜头并没有保持其一贯的特性,它用不同的视角区分了主观镜头和客观镜头,养狗的老妇人、麦可尔和走进客厅的老头,其实都是一种客观镜头,在这组客观镜头里并没有展示杀人的过程,并没出现死者的尸体,而所有的谋杀几乎都是在“证人”缺席的情况下卡洛一个人完成的,也就是谋杀的现场只有杀人者的卡洛和死去的人——死者当然不能作为证人,卡洛只不过用主观镜头杀死了人,而这种主观镜头完全可以看成是卡洛另一双眼睛:一双进入现场的眼睛,一双搞乱现实的眼睛,一双制造混乱的眼睛。而这也证明了最后大家看到的一幕:如果卡洛可以杀死两个男人,为什么她自己会在床底下陷入昏迷?当现场没有第二个人,也就意味着她把自己当成了第三个可以杀死的人,从而制造了真实发生的“谋杀自己”的现场。

《冷血惊魂》电影海报

0:25分之前是主观视角,是迷乱产生的妄想症,是压抑的杀人幻觉,而0:25分之后的那张合影就可以解释卡洛为什么会走向自我分裂、自我压抑以及自我谋杀。一种孤僻的性格早就形成,一双奇异的目光总在别处,所以卡洛是一个无法走进正常现实的人,但是这种无法走进现实的压抑感,并非是一种纯粹的逃避,而是以梦境的方式进入另一种存在的状态中——每天的0点,卡洛总是一个人在床上,她或者坐在那里看或明或暗的光亮,或者躺在那里睁着眼睛胡思乱想,或者听到隔壁房间女人的呻吟声而蒙住了耳朵——无论如何,这个时间是她最为矛盾的时间,一方面需要进入夜晚的中心,用入睡的方式进入梦境,进入梦境才能找到一种安全感,另一方面,现实的各种困扰又让她被剥离出来,她无法控制的恐惧终于变成了一种幻觉,于是,墙体开始裂开,于是,紧闭的门被打开,于是,一个黑影闪了进来,于是,她被某人强暴……

眼睛闭上或者不闭上,是区分入睡和醒来状态的某种标志,但是这个标准在主观镜头和客观镜头混杂在一起的时候,其实是被模糊了:那些现实的杂乱也许是卡洛进入梦境看到的一切,她醒着其实是在梦中,所以开裂的墙,悬挂着的吊灯,墙里伸出的手,手抱住她的胸,闯入的人影,霸占她的男人,都是一种幻觉,而这种幻觉最终延伸到了那两场谋杀中。但是这个抗拒现实又被现实侵占的梦,为什么会发生在午夜之时的卡洛身上?那张合影里的目光是不是自我压抑的最源初的标志?

其实,镜头最后对准那张合影,强化那道目光,是别有用心的,它仿佛就告诉了一个事实:成年后的卡洛对现实的抗拒就来自于此,但是这种解释显然有些苍白,静态的照片,无法勾勒卡洛成长过程中遭遇的一切,如果所有的自我压抑都在幼年时期定形了,为什么在和姐姐鲁特住在一起的时候,她并没有表现出太强烈的对抗意识,甚至某种意义上她只是羞于表达而已,而且随着卡洛情绪的变化,她的所有波动原因都和幼年的经历无关:她似乎讨厌男人,她“杀死”了两个闯入进来的男人;她又渴望有人强占她,每天晚上都会等待一个强暴者的出现,甚至最后一晚她还唱着歌画好了口红,等待午夜十二点的到来……

最后幼年的性格其实被忽略了,它甚至不再是卡洛压抑的原因,而一切似乎又回到了现实层面:虽然还是呼应结尾的那一双眼睛的特写开始,但明显从源发性的分裂变成了现实的压抑:眼睛眨了一下,只是一种正常的反应,那个正在做美容的女人说要一种叫“冰下之火”的产品,于是,眨过眼的卡洛站起身,走到楼下,询问老板这一产品。整个过程没有奇异之处,而当卡洛的生活慢慢展开,一种自我压抑的性格便慢慢成形。在这个过程中,男人在她生活里扮演了矛盾的角色,一方面,她和姐姐鲁特居住在一起,而姐姐和一个已婚男人麦可尔同居,而一个叫科林的男人一直喜欢她并试图和她约会——卡洛对男人总是排斥的,她似乎总是躲着科林,有一次科林送她回来吻了她,她立马在电梯里狠狠擦掉了吻迹;而且回来之后还不断刷牙,当看到牙杯里有麦可尔的牙刷,她愤怒地将牙刷丢进了垃圾桶。

男人总是处在卡洛的对立面,卡洛此种性格如何形成,其实并无什么交代,甚至只是“听说”构建了对于男人的厌恶:鲁特和麦可尔同居,她变成了孤独的人,在夜晚她总是听见隔壁的呻吟而无法入睡;美容机构的布里吉则告诉她:“男人都是肮脏的。”听到和自己最亲密的姐姐和男人在一起,听到朋友说到男人的肮脏,所以卡洛逃避男人,甚至把男人当成自己的敌人,所以在这样一种情绪影响下,卡洛逐渐变得压抑、孤立,并在姐姐离开之后让自己活在一种封闭状态中,正是这种封闭状态,她进入到幻觉里,进入到梦境中,进入到既排斥又渴望、既想要肉体之快感又不想精神被强奸的矛盾状态中。

裂缝是压抑的写照,是逃避现实的一种幻觉,像一个进口,允许她进入其中,所以在鲁特和麦可尔出门之后,她一个人呆在公寓里,卫生间的墙裂开,房间里的墙裂开,几乎所有的墙都裂开了——而这就是现实的投影,她在街上走的时候,就在施工现场的旁边,那块水泥地上出现了一道裂缝,卡洛就坐在旁边,看了这道裂缝整整两个小时,最后是科林找到了她,才将她从现实的幻觉中拉回。所以回到公寓之后,这种幻觉便得到了延续,当那些墙纷纷开裂,卡洛在惊恐中才能让自己有一种逃离的感觉。

逃离的感觉如此强烈,是对于现实秩序的一种彻底颠覆,所以她在公寓的房间不开窗帘,引用房东的那句话就是:“这里像一个精神病院”。沉寂和死亡在蔓延,就如那盘从冰箱里拿出的兔肉,那几个发芽的土豆,都代表着对现实秩序的颠覆,它们慢慢腐烂,就代表着现实的解体。但是这并只是卡洛性格扭曲的一个方向,另一个方向则是在幻觉中建立属于自己的秩序,当她进入鲁特的房间,看见床上凌乱的衣服,一种幻觉却指向了被听到的男女呻吟,它变成了一种渴望,所以当打开鲁特的衣柜时,卡洛的幻觉里出现了一个人影,他从镜子前一闪而过,从此便进入到卡洛封闭的世界里:每天晚上,本来是鲁特在隔壁发出的呻吟声,而现在那个人影便从关闭着的房门进入,然后爬上了她的身体,然后侵占了她——卡洛也在反抗,但明显有一种被强暴的欲望,这种欲望满足了她所有的渴望——就像墙体的裂缝,本来是她逃避实现的进口,但是却长出了各种男人的手,它不是将自己引向寂灭,而是成长为一种欲望:那些手在召唤她,在拥抱她,在抚摸她。

对男人的拒斥,是她从现实中得到的经验,对男人的渴望,则是她制造的幻觉,所以卡洛就是活在这一种矛盾状态中,而那天0:25分发生的一切,似乎就是矛盾的结合:她必须杀死现实中闯入进来的男人,以使自己不受侵犯,但是又必须让自己被幻觉里的男人所侵占,正是这种矛盾,使得房间里变得狼藉,而最后让自己隐藏在床底下,完全是这一种被撕裂的分裂性格所致,但是她的那只手还放在外面,期待着别人看见,只有被看见,她才能再次回到现实。

但是回到现实又有何用?0:25分的时间,其实就是在梦中,梦延伸了现实,现实被消解了,当一双眼睛回到幼年,现实更是不可知的。性格畸变的原因被忽略了,分裂自我的表现被模糊了,现实的矛盾又被消解了,无论如何,在这一场惊魂的表演中,无论是开裂之墙体,残忍的谋杀,怪异的目光,腐烂的兔子,长芽的土豆,都营造了惊恐的表象,但只是表象,真实都是镜头的拼贴,在缺乏逻辑的镜头语言里,也许拼贴正是罗曼·波兰斯基的一种影像实验,它正朝着午夜0:25之后最隐秘、最恐惧的现场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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