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6-06《温疫论》:守古法不合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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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之,古无“瘟”“痢”“症”三字,盖后人之自为变易耳,不可因易其文,以“温”“瘟”为两病,各指受病之原,乃指冬之伏寒至春至夏发为温热,又以非时之气为瘟疫。
    ——《正名》

“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丛书”之一种,橘红色的封面和整个系列的其他读本并无二致,但是拿在手上打开的时候,总感觉有一股莫名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温疫”正从文字里面一点一滴逃逸出来——发生于1641辛巳年的温疫,和发生于2020的庚子温疫,用一种不安却警示的文本连接起来。译注者唐文奇说:“庚子大疫期间,接中华书局责任编辑宋凤娣女士紧急约稿,我们用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心无旁骛地对《温疫论》进行了仔细的点校、注释和译解。”出版于2020年7月,购买于2020年11月,应景的“温疫论”似乎印证了温疫已经成为人类难以逃离的劫难,它横跨古今,在308年前就已经露出了狰狞面孔:“崇祯辛巳,疫气流行,山东、浙省、南北两直,感者尤多,至五六月益甚,或至阖门传染。”

一种疑问是,为什么作者吴又可要将瘟疫写成“温疫”?在吴又可之前,“温”和“瘟”是分开的,医家对两者的区别是:“指冬之伏寒至春至夏发为温热,又以非时之气为瘟疫。”但吴又可似乎有意将两者混在一起,在《温疫论》最后的《正名》中,吴又可解说了这种“混淆”,他引用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上的说法:“发热而渴,不恶寒者为温病。”在他看来,后人省了“氵”加“广”为“瘟”,就像病证之“证”,最先写作“證”,后人省文作“証”,后来省了“言”加“广”为“症”,又如古人为下利脓血,以泻为下利,后人也是加“广”为“痢”。所以在吴又可看来,古代并无“瘟”“痢”“症”三字,是“后人之自为变易耳”。

瘟疫为“温疫”,是一种变易,这种变易带来的问题是把“温”和“瘟”看成是两种疾病,“各指受病之原”,所以有了“冬之伏寒至春至夏发为温热”之“温”和“以非时之气为瘟疫”的“瘟”。而吴又可又将两者“混为一谈”,其目的则是发现它们之间的关联。吴又可在指出“后人之自为变易耳”之后认为,即使字形变了也“不可因易其文”,否则,必将“枝节愈繁,而正意愈乱,学人未免有多歧之惑矣”。这是对变与不变的辩证看法,是对疾病和用药活学活用的思想,吴又可之后的清人医家传承了这种医学观,叶天士、吴鞠通,王孟英、雷少逸、柳宝诒、何廉臣等人重新认识时令病,就被称为“温病派”,它们不拘经论,善用医圣张仲景的医方,深究病情、病因,用方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因地制宜。但是吴又可所说的“自为变易”的弊病在另一些人那里就真的“因易其文”,到了王孟英那里就做到了极致,清末的雷少毅对此提出了批评,“温热本四时之常气,瘟疫乃天地之厉气,岂可同年而语哉?”

温疫和瘟疫“不可因易其文”,这种变与不变的观念在吴又可的《温疫论》中贯穿始终,这是对权威的质疑,这是对变化的活用。到底什么是温疫?吴又可在“自叙”中就明确指出,“夫温疫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所感。”在第一章节《原病》中吴又可进行了具体的阐述,尤其指出了伤寒与温疫的区别:“伤寒与中暑,感天地之常气;疫者感天地之疠气,在岁运有多寡,在方隅有厚薄,在四时有盛衰。”在他看来,伤寒与中暑,是“感天地之常气”,而温疫则是“感天地之疠气”,“此气之来,无论老少强弱,触之者即病。”伤寒是常气,温疫是疠气,疠气是一种杂气,这是一种本质的区别,在《杂气论》中,吴又可又论述了杂气的特点,“而惟天地之杂气,种种不一,亦犹天之有日月星辰,地之有水火土石,气交之中有昆虫草木之不一也。”万物善恶不等,就在于杂气之毒有优劣,这种气“其来无时,其著无方,众人有触之者,各随其气而为诸病焉”,所以一切杂证,无因而生者就是杂气所致,“盖因诸气来而不知,感而不觉,惟向风寒暑湿所见之气求之,是舍无声无臭、不睹不闻之气推察。”

编号:H51·2201101·1694
作者:[明] 吴又可 著
出版:中华书局
版本:2020年07月第1版
定价:28.00元
当当10.10元
ISBN:9787101145878
页数:271页

杂气无因,感而不觉,而且“杂气无穷,茫然不可测也”,但这些只是一种对杂气呈现方式的描述,疠气为杂气之一种,温疫是感天地之疠气,但是温疫却有其本质特征,他认为,“邪自口鼻而入,则其所客,内不在脏腑,外不在经络,舍于夹脊之内,去表不远,附近于胃,乃表里之分界,是为半表半里,即《针经》所谓‘横连膜原’是也。”这是吴又可在“原病”中对温疫提出的一种革命性观点,而这种观点针对的就是当时奉为权威的张仲景论述,“盖为外感风寒而设,故其传法与温疫自是迥别。”所以吴又可认为张仲景的《伤寒论》,“未免指鹿为马矣”。在他看来,伤寒和感冒是风寒,并无轻重的区别,但是温疫与伤寒“感受有霄壤之隔”。伤寒与温疫的“霄壤之隔”就在于它的根源,疠气与天地人三者都有关系,但是见三阳经证,用三阳经的方药却无效,其原因就在于邪气不在三阳经,而在于膜原,膜原就是夹脊,当疠气停留在夹脊之内,就是“半表半里”,“凡邪在经为表,在胃为里,今邪在膜原者,正当经胃交关之所,故为半表半里。”

半表半里的存在,是温疫的特殊性表现,正因为这种特殊性,所以要根据病人的情况进行施治:在“瘟疫初起”的时候,“此邪不在经,汗之徒伤表气,热亦不减。又不可下,此邪不在里,下之徒伤胃气,其渴愈甚。”所以吴又可认为宜用“达原饮”,槟榔二钱、厚朴一钱、草果仁五分、知母一钱、芍药一钱、黄芩一钱、甘草五分上,“用水二盅,煎八分,午后温服。”在他看来,“槟榔能消能磨,除伏邪,为疏利之药,又除岭南瘴气;厚朴破戾气所结;草果辛烈气雄,除伏邪盘踞;三味协力,直达其巢穴,使邪气溃败,速离膜原,是以为‘达原’也。”当出现“急证”的时候,需要“急攻”,“因其毒甚,传变亦速,用药不得不紧。”他以极端的医案为个案,采用急病急治的方法才能取效迅速,才能避免温疫患者“二三日即毙”的悲剧;当病人出现“表里分传”的时候,他认为这时邪气一方面向三阳经浮越,另一方面入于胃腑,所以宜用“三消饮”,即在达原饮的基础上,加上三阳经的引经药羌活、葛根、柴胡,又加攻里泻下药大黄,使邪从膜原而化,从表而散。从里而下;当病人出现“热邪散漫”的情况,“脉长洪而数,大渴复大汗,通身发热”,吴又可认为宜用石膏一两 、知母五钱、甘草五钱、炒米一撮“加姜煎服”的白虎汤;病人出现“战汗”,吴又可认为这是深伏并流连于气分的邪气从表解的最佳形式,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病人马上会痊愈,而是可能会发生危险,所以站憨厚需要再战汗,或需泄下,“疫邪表里分传,里气壅闭,非汗、下不可。汗、下之未尽,日后复热,当复下复汗。”

吴又可对温疫病人种种现象对症下药,是基于“半表半里”的本质病理,而这种区别于伤寒感冒的治疗方法,就是吴又可不拘于古法的体现,他在《自叙》中指出了张仲景的《伤寒论》有指鹿为马的错误,所以一味按照他的方子只能是贻误病情,“嗟乎!守古法不合今病,以今病简古书原无明论,是以投剂不效,医者彷徨无措,病者日近危笃,病愈急,投药愈乱。”而温疫病人之死亡,“不死于病,乃死于医;不死于医,乃死于圣经之遗亡也。”这种对“圣经”的之一就是吴又可的“变易”思想,“余虽固陋,静心穷理,格其所感之气,所入之门,所受之处,及其传变之体,平日所用历验方法,详述于下,以俟高明者正之。”吴又可在治疗上的变易,其实也因为温疫是一种变异,“其传有九,此治疫紧要关节。奈何自古迄今,从未有发明者。”温疫有九种传变方式,但是古人并未论及,吴又可从温疫之邪气的特点出发,认为在半表半里中它有九中解散方法,“从表解、表而又表、从里解、里而又里、表里分传、表里分传而又分传、表里偏胜、先表后里,先里后表。”不同的解散方法就需要不同的治疗方式,否则将会带来极大的危害,“凡此九传,其去病一也。医者不知九传之法,不知邪之所在,如盲者之不任杖,聋者之听宫商,无音可咏,无路可适,未免当汗不汗,当下不下,或颠倒误用,或寻枝摘叶,但治其证,不治其邪,同归于误一也。”

这无疑是对张仲景提出的“有表先解表”的一种质疑,而在论述温疫的病理、现象和治疗方法中,这种不拘于古法的观念形成了吴又可的变易思想。当病人出现“内壅不汗”的时候,张仲景在《伤寒论》中就提出了“有表先解表”的治疗原则,“有表先解表”的本意是“有邪先去邪”,但是因为温疫的特殊性,吴又可认为,“医见有表复有里,乃引经论,先解其表,乃攻其里,此大谬也。”瘟疫之邪在里,所以应先通其里;当病人“邪气复聚”的时候,张仲景提出了食复、劳复之说,意思是并与后病人因饮食不节或劳累过度而复发,温疫之复发也认为是病人不注意休养,而病人也误认为治疗不到位,吴又可认为,“里证下后,脉不浮,烦渴减,身热退,越四五日复发热者,此非关饮食、劳复,乃膜原尚有余邪隐匿,因而复发,此必然之理。不知者每每归咎于病人,误也。”当病人“结粪”的时候,张仲景《伤寒论》中认为外邪从表而侵袭人体,在治疗上强调解表,慎用泻下,所以有“下不厌迟”之说,吴又可采用了《伤寒论》中的三承气汤用来驱邪,但又不拘于原著剂量配比,他认为,《伤寒论》中“初硬后必溏,不可攻之”的字句对于温疫病人来说,“诚为千古之弊”。

不拘于古法是一种变易,对权威质疑也是一种变易,而吴又可提出自己的观点也体现了一种变易观,他提出了”老少异治”的观点,“盖老年荣卫枯涩,几微之元气易耗而难复也。不比少年气血生机甚捷,其势浡然,但得邪气一除,正气随复。”他根据不同病证提出了“前后虚实”的疗法,“病有先虚后实者,宜先补而后泻;有先实后虚者,宜先泻而后补。”对于不同的因素变化,他提出了“乘除”的哲学观,“病有纯虚纯实,非补即泻,何有乘除?设遇既虚且实者,补泻间用,当详孰先孰后,从少从多,可缓可急,随其证而调之。”而一切的变易又必须回归到杂气之不同,“然牛病而羊不病,鸡病而鸭不病,人病而禽兽不病,究其所伤不同,因其气各异也。知其气各异,故谓之杂气。”物者,气之化,气者,物之变,所以,“气即是物,物即是气,知气可以制物,则知物之可以制气矣。”物不同,气则不同,气不同,所伤亦不同,所以要参考不同形色脉证。但是尽管病证表现不一,形色脉证变化多端,但是有标有本,“是忘其本徒治其标,何异于小儿捕影?”而这个本上升到哲学高度,就是孔子所说的“吾道一以贯之”,只有从最根本的哪一点入手,才能统领全局。

变易是提出温疫之邪在“半表半里”的本质,变易是伏邪或从外解或从内陷的区分,变易是“传变不常,皆因人而使”的观察和诊断,变易是“急证急攻”治疗法,“因证而知变,因变而知治。”这是一个相辅相成的过程。而从变易到不变,温疫与瘟疫的混同传递的是“不可因易其文”的本质观,这是隔了380年却是跨越古今的一次正名,“统而言之,其变不可胜言矣,医者能通其变,方为尽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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