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6-06《十诫·第一诫》:上帝坐在旁边烤火
没有关掉的电脑还在工作,“I am ready”的提示正等待命令的输入,正等待计算的产生,但是只有跳动的光标,再无数字,再无结果,再无必然性的答案,因为相信数学能够解决一切疑问的父亲目睹了孩子葬身冰冷的湖底,当一种死亡在运算之后出现,当一个生命在无忧的结果下消逝,还有什么是通过计算可以抵达必然?
而父亲对于这个悲剧没有以关掉电脑的方式走向醒悟,而是走进了还没有完工的教堂,用力推倒了圣母像面前的蜡烛,在火光摇曳最后熄灭的时候,蜡烛油滴落在圣像上,一滴一滴,就像是圣母流下的白色眼泪——她在为逝去的生命悲伤?当父亲以暴力的方式推倒了蜡烛,毁坏了圣像,是不是反而变成了对宗教的某种怨恨?——仿佛是处在一种对立中:是上帝推向了理性的反面,是上帝制造了科学的失误,是上帝夺走了心爱的孩子,可是,为什么在这一切行动之后,父亲把冰块放在自己的额头上?直到最后他才发现相信科学最终成为迷信的自己需要一次清醒?
《十诫》的第一诫,“唯孤真神”的片名指向的是上帝的唯一性,基耶斯洛夫斯基拍摄的《十诫》系列剧,就是反思人类对上帝的态度,但是当上帝成为唯一的主宰,会不会变成一种信仰上的崇拜?在这里基耶斯洛夫斯基反而给出了对立面所呈现的偏执,那就是父亲所认为的,唯有科学才能抵达真理,而且生活中的一切都通过计算而获得确定性答案。一个大人的速度如何在奔跑中追上一个女人,通过电脑的计算,父亲告诉儿子波威:10分26秒;家里门上的锁怎样才能开启?父亲设计的电脑程序能精确地完成这个步骤;甚至当听到冰河里有人掉了下去,父亲想要赶回去看看波威是否在家里,他本来想直接走楼梯,但是在从1数到9的过程中,他终于决定乘坐电梯,在9个数字的默念中,父亲消除了冲动回到了理性;而波威是否能在河面上溜冰,父亲也是通过计算获得的:将这三天的温度输入电脑,将气压输入公式,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你三倍重的人都可以溜冰。”
在父亲的生活中,总是闪烁着“I am ready”的电脑成为父亲寻找答案的工具,里面是数字,是公式,是程序,当然最后指向结果,而结果就是答案。10分26秒的奔跑时间,9个数字消除的冲动,可以承受三倍体重的冰层,很多时候,数字指导下的结果就是生活本身,甚至波威向姑妈波琳娜介绍电脑运算的时候,父亲的电脑里还有和母亲的梦有关的信息,“妈妈有没有梦见他?”的确,在父亲的科学理性里,没有冲动,却永远有答案,正是在国际象棋的比赛中,父子双方通过精确地计算击败了天才的女棋手,在众多选手中成为唯一的胜利者。但是为什么计算出能承重三倍体重的冰层会破裂,会形成窟窿,会将波威吞噬?
导演: 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 |
因为太相信而理性,因为太理性而变成了执著,而这种执着的背后不是理性本身,而是那个执著的人,在课堂上,父亲给学生上课,讲的是语言,“没有人会将外语当成第一语言。”而语言就像电脑,“它是意志做出的决定,有自己的品味和个性。”把电脑人化,其实也是将人工具化,而理性也变成了工具理性。但是,波威的悲剧其实是一种对立的牺牲,在父亲所谓的科学之外,是姑妈艾琳娜所说的信仰,而波威对宗教的关注在某种程度上正是因为科学无法解释他心中的疑问。他看到了带着血迹的鸽子,看到了被同学拿来玩的天竺鼠,看到了路边被冻死的狗,回家问父亲的是:人为什么会死?父亲的回答是:“心脏停止输送血液。”这是科学的回答,但是对于波威来说,这个答案显然太过理性太过科学,根本没有解决他内心的不安甚至恐惧,在父亲回答之后说自己看到了那条死狗,“好可怜的狗……”波威表达着自己对于死亡的心情,父亲还是很冷静地告诉他:“谈这个还太早。”
波威看见了冻死的狗而对死亡发出了疑问,和艾琳娜讲起了不在身边的母亲,问出的是母亲的梦是不是也在父亲的电脑上,而当看到神父,他问艾琳娜的问题是:“他知道人为什么活着吗?”正是因为他无法从父亲那里得到关于死亡、梦境的答案,所以要从信奉天主教的艾琳娜那里得到解答。于父亲不同的是,艾琳娜去除了那些和数字有关的确切答案,也没有以信仰的教条告诉他答案,她说:“人应该帮助别人,人生就是一件礼物。”她说:“如果你相信上帝存在,他就存在。”然后拥抱了波威,“这就是上帝。”上帝让人们帮助别人,上帝带给人温暖,上帝需要相信才存在,所以艾琳娜所说的上帝和父亲所说的科学不一样,他是因为相信而存在——反之不相信就不会存在,所以“唯孤真神”的意义就是一种相信上的唯一性。终于,波威慢慢靠近了上帝,艾琳娜给他注册了宗教班,带他去教堂,当然他也他得到了圣诞礼物,一双溜冰鞋,正是因为波威想要穿上这个圣诞礼物去溜冰,而父亲通过对相邻日子温度和气压的计算,才最终认为冰层可以承受他的重量,不想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第一诫》电影海报
科学并不能解答所有人生问题,理性也并不能得到唯一的答案,而执著于科学变成的工具理性甚至也是迷信,这是一种对真正科学的僭越,而信仰世界里的上帝,是“如果你相信,他就在”的存在,也就是说上帝构筑的是一个自足的系统,而基耶斯洛夫斯基镜头里那个坐在河边的男人无疑具有某种上帝的影子。披着毯子,孤坐在河边,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他总是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他生火,他烤火,火成为他自足的象征;但是这火光总是能照亮一些地方,尤其是在父亲计算完之后出门实地踏勘河面冰层的时候,他就在那里,这似乎变成了一种对父亲的警告,而在警察打捞尸体的时候,那个人不见了,那堆火熄灭了,也许在科学制造的悲剧面前,上帝也只能走开。
总是出现在波威故事里的烤火者,像是上帝的化身,他不参与其中,在这个意义上他就是一个旁观者,就是“如果你相信,他就在”的存在,但是他提供了火光,温暖或照亮别人,他也可以熄灭火,因为科学变成了迷信,因为理性变成了工具,因为数字的结果取代了生活和对生命的思考,那最后留下的泪是对一个无辜孩子用自己的死寻找“人为什么会死”的答案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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