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0-28《绿皮书》：和谐关系的拙劣“指南”
圣诞夜，托尼家的门铃响了，门口站着的是当铺老板查理和妻子玛丽，而当他们被邀请进门，身后是带着微笑的唐·谢利，托尼迎上去，拥抱了唐，那一句热情的“欢迎”不仅仅是对唐说的，也是对曾经对黑人有偏见的家人说的，而托尼的妻子德洛丽丝走上前，对唐说的一句话是：“谢谢你给我写信。”
唐当然没有给德洛丽丝写过任何一封信，但是在托尼为唐开车去南方巡演的八周时间里，托尼给妻子写的那些信已经有了唐的影子：想念妻子不再是直白式的“想念”，而是变成了“没有你的时光和旅程将毫无意义”的抒情；附言里“亲亲孩子”，则变成了对于家的思念：“让我想起了一座房子，人人安居的房子。”八周时间改变了托尼写信的风格，也改变了他对于黑人的态度，在经历了摩擦、矛盾甚至观念的冲突之后，这种改变在这个团圆、欢庆的圣诞之夜具有了特殊的意义，它变成了不同肤色、不同种族、不同家庭的一种和谐派对。
奥斯卡最佳影片的“政治正确”似乎在这个“大团圆”结局中又一次得到了充分的展示，但其实《绿皮书》真正被诟病的不是政治正确，而是被预设好的角色，缺少了拓展的空间，似乎从一开始人物的关系就被设计好了，在这样一种范式里，尽管人物在观念、行为上有着起伏，有着转折，但是一切都指向最先的框架，连中间的冲突，也毫无悬念——从纽约到匹兹堡，再到汉诺威、肯塔基，最后到伯明翰，八周向南的巡演旅程，最终又回到纽约，从终点回到起点，是一种封闭的回环，完全是设计好的线路，没有岔路，没有旁支，于是在充满喜庆的圣诞夜，最和谐的关系便演变成了黑人和白人相处的社会“指南”。
看上去，托尼和唐之间的关系充满了戏剧性的矛盾，一个是吊儿郎当游手好闲的社会混混，在科帕俱乐部做侍者的时候，习惯用武力解决矛盾冲突，也正是这个原因，当科帕俱乐部关闭之后，托尼寻找新的工作过程中，被唐“选中”：“你有解决麻烦的天赋。”因为有这样的天赋，八周的南方之路才不会有麻烦，的确，在巡演的旅程中，在一家酒吧，唐被扣押在那里，白人店员们让他洗盘子，无奈的他只能打电话向托尼求救，而托尼赶到那里，用自己的方式要求放了唐——他甚至在店员武力威胁的情况下，将手伸到腰上，一种藏着一把枪并随时射击的样子，才顺利将唐解救出来；另一次托尼准备入睡又接到电话，唐因为和一个男人在房间里，当地警察怀疑他是同性恋，并进而拘禁了他，托尼赶去后和警察商量，用该镇最好的西装作为“捐赠的礼物”给警察，才使得唐被释放；后来一次在“落日镇”，因为迷路他们的车被当地警察拦截，而警察的理由完全是种族歧视的规则：“因为日落后你们还在这里逗留。”托尼愤怒地打向了警察，最终两个人都被关进了警察局，唐利用自己的关系才顺利解决了这一事件……
托尼有解决麻烦的天赋，在可能被歧视的南方之行中，顺利完成巡演才能够得到保证，而从另一方面来说，托尼接受这份为黑人音乐家开车的工作，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考虑，当他走进卡内基音乐大厅楼上的唐住处，发现其中的豪华程度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这是一个富有的黑人音乐家，对于亟待支付家里房租和生活费的他来说，这份工作当然可以解决自己所需，所以他尽管在一开始提高了价格而没有答应唐，但是回到家里说给妻子听的时候，语气中却是希望得到这份工作，终于唐打给妻子的电话里，他满口答应了。而在整个行程中，唐在提供高薪之外，也在其他方面帮助了托尼，他让托尼注意仪表和言辞，让他不要在等候时小赌，让他倒车回去将丢弃的垃圾捡起来，让他把捡来的幸运石还回去，最重要的当然是教他如何给妻子写富有抒情特色的家信，改变了托尼“像写了一封勒索信”的行文风格。
| 导演: 彼得·法雷里 |
托尼和唐各取所需，这无疑是他们能够合作成功的关键，但是身为白人和黑人，在1962年的美国，在种族歧视还没有消除甚至南方还很严重的时代，他们的南方之行注定充满了矛盾。这种矛盾一方面是托尼和唐之间在个体观念上的矛盾。在车上托尼看到唱片，封面上是孩子，托尼说这是献给“孤儿”的唱片，唐却有些不屑地说：“这是写给地狱魔鬼的。”在地上捡到幸运石，托尼偷偷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唐却让他还回去，并且将托尼的行为定义为“偷”；在肯塔基州，托尼买了肯德基，在车上吃起了炸鸡，当他给唐时，唐拒绝了，“我这辈子没有吃过。”托尼很疑惑地问：“你们黑人不是喜欢吃炸鸡吗？”唐则认为托尼的观点太狭隘……
两个人无论是出生还是经历，几乎每一种观念都存在着矛盾，而这种矛盾一方面是源于两个人不同的生活，另一方面则是社会问题的具体化。托尼的家里人在看电视的时候，说到黑人便称呼他们是“黑鬼”，带有歧视性的称呼竟然在两个黑人维修人员面前被提及，而托尼似乎也深受影响，在黑人维修人员离开之际，他将他们喝过的饮料杯扔进了垃圾桶。而在巡演的行程里，托尼总是站在对黑人的“狭隘”立场，他以为的黑人会大口吃炸鸡，他疑惑唐这样一个黑人怎么会成为音乐家还弹奏古典乐曲，他不解的是为什么黑人赚的钱比自己多……而另一种矛盾则反映了了那个时代种族的歧视，托尼提议唐应该改变一下穿衣风格，不要老是穿燕尾服，于是他们去一个小镇的西装店里，当唐选好了一件西装准备试穿，老板却告诉他：“不能试穿，购买可以。”因为被黑人试穿过的衣服白人是不会买的，无疑这是一种白人至上观念的表现；在“落日镇”，正是因为这里规定在落日之后黑人不能逗留在外面，于是托尼和警察发生了冲突；而在最后一站伯明翰，当唐要去餐厅就餐时，侍者却将他拦在了门口，阻止他进去，因为黑人免进是店里一贯的规定，具有“悠久的历史”，终于，唐在这种侮辱面前做出了一个决定：今晚的钢琴演出取消。而在那家黑人集聚的小酒吧里，在没有唐演奏会指定的“斯坦威”牌子的钢琴，在不是受邀的场合，唐弹起了钢琴，让这些从未聆听过音乐大师的黑人顾客欣赏了顶级钢琴演奏，当唐对托尼说“以后每个月毒药免费演奏一次”，唐已经从白人搭建的大舞台走向了有尊严的小舞台，而这个舞台才是属于他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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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皮书》电影海报 |
唐像是完成了一次自我命名，也解构了具有讽刺意味的巡演计划：唐在那次“落日镇”被警察抓进去的时候，就对托尼说过，白人让他演出，只是为了让自己感觉到有文化，而当他从舞台下来，就又变成了一个黑人，“这就是白人的文化。”他们装饰了自己的身份，而这个装饰物就是黑人音乐家，但是黑人永远是黑人，在西装店，在落日镇，在伯明翰高级餐厅，他永远无法改变自己作为黑人的属性。但是，当社会给唐涂上了有色涂料，作为一路相伴的托尼，却从以前的个人狭隘论中走了出来，他甚至把自己看成了黑人，“我生长在一个小社会，周围全是我的亲戚和熟人，我没读过什么书，没见过什么世面，不像你受过这么多教育，所以才觉得我这样。其实，我比你更像黑人。”也就是在这种自我归属之下，托尼和唐找到了共同的话题，那就是一种捍卫尊严的勇气，像“三重奏”的奥列格所说：“改变大众的看法真正需要的不是天才，而是勇气。”
托尼和唐从观念对立到走向共融，一个白人和一个黑人的八周旅程，无疑让他们各自找到了自己，而其实，在这个“没有纷扰的假期”里，他们尽管经历了种种改变，但是预设好的性格为这种改变创造了天然的条件，一个是粗粝的白人，一个是优雅的黑人，一个是生活中缺钱的白人，一个是富有的雇主，一个是讲义气、具有很强契约精神的司机，一个则是有文人作风、自我意识的音乐家，这些性格从一开始就固定在那里，在巡演中也没有任何改变，也正如此，不管此间两人之间的摩擦矛盾，还是在经历之后达成的共识，都在预料之中——托尼能坦然接受唐提出的种种意见，是他从来都是真实的，也从来没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歧视，所以他们之间没有发生过真正意义上的冲突；而唐能够改变托尼并且自我改变，也因为托尼没有制造足够的阻力，即使社会上存在着种种偏见甚至歧视，但是在两个人和谐的样本中，整个社会似乎也在慢慢得到改变：圣诞夜一家人不再称呼“黑鬼”，便是这种改变的一个缩影。
“只有尊严才会赢”“改变大众需要的是勇气”，在八周的巡演经历中，在被预设好的角色世界里，在必然走向和谐的计划中，一切都没有真正改变，似乎也不需要改变，1962年那本反对白人至上运动产物的《黑人司机的绿皮书》，是南方黑人可以就餐和入住的指南，而这似乎就是这部和谐电影的隐喻：可以和禁止早就被写好，在被预设的线路里，只要沿着“绿皮书”就能畅通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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