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0-29《寄生虫》:从穴居到上流社会的可能路径
草坪上绿草茵茵,庭院里树木葱郁,阳光照射进宽敞的屋子,这是舒适惬意的一天,这是享受生活的一天,金基泽从地下室走出来,穿过厨房穿过客厅,和儿子金基宇、妻子朴忠淑相拥站立,在阳光照射到的地方,他们的脸上一定带着满足的微笑。
这是上流社会生活的一个侧面,可是,这无非是一个梦想,是那场在草坪上发生了“随机杀人案”之后,脑子被奇石砸中受伤的金基宇所做的一个梦:或者这个梦有一个叫做“理想”的外壳,“我要赚钱,上大学、就业、结婚,都要先赚钱,然后买下这幢房子。”赚钱买下房子,才能成为这里的主人,才能享受这样的生活,才能成为上流社会的一员。当金基泽在那个暴雨成灾的夜晚对金基宇说:“什么是不会失败的计划?那就是无计划,人生不会按照计划来,做人就应该无计划。”作为父辈一代,金基泽的“无计划”既是一种无所事事的生存态度,也是逃避责任的一种活法,所以在暴雨湮没了那个半地下室的家时,金基泽不会想到地下室的文光夫妇,所以在草坪上发生杀人案的时候,他会只身一人消失在监控之中。
但是金基宇却有了计划,有了理想,有了赚钱这个最基本的人生规划,而当阳光照耀的一天,金基泽从地下室出来,就是在这个计划的实现中,从无计划的地下状态来到了享受生活的上流社会——一种隐喻,似乎正走向对于出身、对于现实的超越。可是当这只是一个梦想的时候,是不是意味着更多的讽刺?“随机杀人案”是因为地下室里发生的一切都变成了隐秘状态,在上流社会的报道中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但是对于金基泽一家来说,几乎是家破人亡的灾难:金基婷被文光丈夫那把锋利的刀刺中,倒在了朴多松生日蛋糕旁;金基宇在走向地下室时,象征好运的奇石掉落,被疯狂的文光丈夫砸中了脑袋从而失去了意识;而金基泽则因为杀死了捏着鼻子讨厌穷人气味的朴社长而逃离现场……妹妹死了,父亲失踪了,只和母亲在一起的金基宇似乎也疯了:在手术之后的病床上,他不停地笑,在面对死去妹妹的遗像时,他不停地笑——只是在看了那天关于“随机杀人案”的报纸和电视上对于父亲“人间失踪”报道时,这种疯癫式的笑声才停止。
是恢复了意识?或者只不过是疯癫状态的继续:他逃离警察的跟踪,他爬到山上眺望那间屋子,他发现灯光闪烁中的信号,以及用摩斯密码解读出这是在地下室躲避的父亲发来的信件,种种,似乎都是发疯了的病人的一个梦。但这个梦毕竟超越了父辈的“无计划”,毕竟指向了赚钱这个现实目标,也毕竟让父亲从地下室出来,在这个意义上,当病态的梦成为超越自身出身的计划,变成超越现实的理想,的确是一种可以奋斗的方向,是从梦到现实的一次转折。但是,这个梦之外,金基宇还是坐在半地下室的房子里,挂在那里的袜子依然在迎风摇摆,现实似乎依然以它的方式吞噬着这个梦。
半地下室生存,这就是金基泽一家的生活状态,窗户一半在街道之上,一半在街道之下,一半通向外面的世界,一半则是返回困顿的现实——正是这种半地下室生活,外面呛鼻的味道会弥漫在这里无法消散,外面和醉酒的人会在角落里解小便。如果按照计划从半地下室出来,则是走向上流社会的一种途径;而如果没有计划又从地下室跌落,则是走向更困顿更封闭的地下室生活——地下室的穴居生活,半地下室的半穴居生活,以及有钱人的上流社会,构成了三个层面,如果文光夫妇为了避债而选择在地下室过穴居生活,朴社长一家拥有富裕生活而成为上流社会的代表,那么金基泽一家则是悬在这两种状态之间,对于他们来说,生活似乎向两个维度扩展,而命运也在上升和跌落间浮沉着。
导演: 奉俊昊 |
看电影时,有两种结果是被铺垫的情节预测到的,当金基泽代替那个在车里留下女性内裤而被解职的尹司机的时候,很容易预测到朴忠淑将成为“入住”朴社长家里的最后一名家庭成员;当随机杀人案发生金基泽在监控中消失的时候,也很容易预测到他将躲避到文光丈夫曾经生活了4年的地下室。两种预测在情节的展开中可以轻易成为最后的现实,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向上的道路和向下的轨迹都是可预判的,这也说明了命运的上升和下跌不再是可能,而是必然。为了改变生存环境,金基泽一家的原始动力必然是上升,那块敏赫送来的奇石便是一个隐喻,它能带来好运,在无计划的金基泽那里,好运就意味着要抓住一切机会,即使奇石可能只是一个摆设,可能是一个伪作。
一家四口相继进入朴社长家里,是这种上升途径的实现:赫敏因为出国留学,把家教的机会给了金基宇,金基宇便摇身一变成为了英语家教老师“凯文”;入住了朴社长家,成为了朴多惠的“老师”之后,又因为发现了朴多松具有的所谓绘画天才,又举荐了妹妹金基婷;金基婷利用网上搜索来的绘画心理学,成功成为了朴多松的绘画老师“杰西卡”,她又设计利用车上的女性内裤,使得朴社长和夫人将尹司机解雇了;金基泽成为了朴社长的专职司机之后,和儿子、女儿又设计制造了家里雇佣文光患有开放性肺结核,于是他们举荐的朴忠淑又顺理成章成为了代替文光的雇佣阿姨。
一家四个人相继进入朴社长家,拥有了稳定的工作,也拿到了自己想要的薪酬,这对于他们半地下室的生活来说,的确是极大的改善,但是这并非是标志着他们进入了上流社会,一方面,即使他们入住了朴社长家,其实半地下室的生活并没有彻底改变,那种连手机WIfi信号都要蹭的现实,那种被路人撒尿的没有尊严的生活,那种不断被臭味围困的生活,还在继续,另一方面,入住是无非是他们实施了阴谋,用非道德的手段制造谎言,尤其是联手在医院里拍摄文光就医照片、用桃子引发她咳嗽,以及用番茄酱制造咳血假象,都是“无计划”之中的完美计划,而这些计划得以实施,在某程度上也是因为朴社长和夫人的“愚蠢”,在成功之后,金基泽说:“这一家人真是好骗,因为他们太单纯善良。”单纯善良在他们看来都是有钱的缘故,“如果我有钱,我也会善良。”把善良和富有挂钩起来,也是为自己的谎言寻找借口,但是即使在多松生日那天朴社长一家出去野营,四个人又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喝酒聊天,也无法成为上流社会的一员,就像他们是多慧口中的凯文、多松眼中的杰西卡一样,都不是他们自己,他们只不过是替代者,甚至是一个上流社会的无名者。
《寄生虫》电影海报 |
如果说入住朴社长家是他们通向上流社会的一次实现路径,那么雨夜发生的地下室事件,又活生生把他们拉回了现实,甚至比现实更糟糕。一家人在主人缺席的房子里,就像在自己家里享受生活,这里没有臭味,没有小便男,没有逼仄的感觉,只有宽敞的客厅,只有随便饮用的威士忌,只有泡澡的大浴室。但是被解雇的文光回来了,她按下这幢房子门铃的时候,地下室的穴居生活便慢慢被打开了。从厨房下去,打开了通往地下室的门,转过幽深的通道,最下面却有一个被文光叫做“丈夫”的人,他饥渴地喝着牛奶吃着香蕉,当金基泽一家发现这个隐藏的秘密,自己的阴谋也同时被揭开:文光丈夫因为躲债在这里住了四年,他是社会的穴居人,金基泽一家利用谎言成功入住,他们的身份依然是半穴居人。于是在穴居人和半穴居人之间,展开了不想让真相暴露的争斗,而最后的结果是:两败俱伤。虽然文光夫妇处于劣势,他们被绑住,被击伤,最后文光甚至在脑震荡之后死去,但是文光丈夫便开始了疯狂的报复,他将拿着奇石进来的金基宇砸伤,然后拿起厨房的刀奔向了正在庭院里举行多松生日宴会的金基泽一家。
这是下层人和下层人之间的报复和争斗,金基婷被刺中,在曾经练球银牌获得者朴忠淑的对抗中,再加上金基泽的助力,文光丈夫也被刺中。但是这一场复仇之战后来也演变成了下层对于上流社会的反抗,当朴社长捏着鼻子对着金基泽说话时,他甚至没有顾及对自己存有最大威胁的文光丈夫,反而将刀刺向了朴社长,一种穷人对富人的仇恨在鲜血中终结:捏着鼻子,是富人对他身份的嘲弄,朴社长曾经说过:“人不会越线,但是气味会越线。”当金基泽为他开车的时候,他总是有意无意做出嫌弃他身上味道的动作,“一股放久了萝卜干的味道,或者是抹布的味道。”味道情结成为金基泽无法改变的身份属性,所以在那一刻,他奋力举刀,他疯狂刺杀,而在刺中了朴社长之后,他却又没去抢救金基婷和金基宇,独自一人离开了现场,在走完楼梯拐弯之后消失。
渴望向上走向上流社会,又被命运拉下地下室生活,这就是半穴居人的命运悲剧,是“寄生虫”的必然结果:无计划、阴谋论、强烈的报复心,以及无法满足的贪欲。如果那个雨夜文光不返回,不揭开地下室的隐秘生活,是不是他们会逐渐成为上流社会的一员?这或者也是否定的,当金基宇成为凯文,当金基婷成为杰西卡,当他们是金司机和朴雇佣,即使他们像在自己家里泡澡、喝酒、聊天,但是他们的命运是无法改变的,正如他们身上的味道一样,那就是无止境的贪欲。当阴谋一步步实施,看起来似乎对于两家都是好事,朴社长一家对他们都很满意,金基泽一家也改善了生活,且不论生活在底层的他们能否做好家教和服务工作,在朴社长和夫人没有意见的时候,他们其实活在另一种欲望里,如果继续发展,他们会有更多的阴谋,就会有更多的计划:金基宇就想着等到多惠上大学之后向她表白,尽管多惠首先喜欢上了“凯文”,但是这明显暴露了金基宇的欲望,也像一家人一样,希望通过便捷的手段改善生活。所以在无止境的欲望之下,当地下室的门打开,当穴居人的秘密被揭开,他们的命运便以必然的方式跌落。
半穴居状态、地下室生活,上流社会,这似乎是一种固化的阶层现实,当一切的手段不再是改变不再是计划,当一切的努力只是欲望和野心,当嘲讽和嫌弃成为分隔的态度,“人不会越线”指向的就是无法翻身的寄生虫生活,即使疯癫之后开始赚钱的计划,即使可以让地下的父亲走上来,一切都只是非现实的梦想——那双袜子依旧在半地下室的窗口摇摆,散发出无法清除的难闻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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