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0-28《爱因斯坦的怪兽》:它就是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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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事,我很好,很好。到现在这个时间为止,至少,我还没有表现出任何得了时间病倒的迹象。
    ——《时间症》

时间堆积在天上,时间朝我们落下来;时间正在发生,我们在时间里发生;时间也会消失,我们在时间里消失?我们和时间到底存在着怎样的关系?关键是,当时间染上了“时间症”,是我们传染给了时间?还是时间传染给了我们?

嗨皮得了时间病倒下了,她是我的客户、我的朋友,当然还是我的前妻,作为有责任的我,希望她能上天堂,因为,“地狱就是黄昏的天空,我真心希望她不是在那里。”但是时间症本身就是一种关于时间的剧烈转变,堆积在天上的时间,会朝我们砸下来,天堂就不是天堂,地狱也不再是地狱,或者黄昏也不再是黄昏,黎明也不再是黎明,“这是该死的天的原因。”而且这种关于时间症带来的剧烈的转变正在发生,它必须发生,它真实发生,甚至它早就发生:高速火车上每个人都带着一个手镜,都在检查者自己的发际线和眼眶;时间已经杀死了色情行业,它变成了地下血腥游戏或者朋克的消遣;时间还杀死了其他东西,只有自慰变成了唯一不带政府健康警告的性行为;和嗨皮在合作的时候不确定外面是什么时间,白天或者夜晚早就在忙碌中被忽视了,最后只有太阳微弱的颤动而和闪烁……

时间是客观存在的标尺,但是在时间症面前它是击倒人的武器,它是杀死一切的暴力,它是让人类不断消失的证明,而且在时间症面前,当期望有一个新的开始,最后只不过是急剧加重了时间:我听到了来自悉尼的电话留言,只能明天再打,等一天是时间留给我的机会,但是我伸出手杖敲打玻璃,在不断地敲击声中,时间被加快了,于是我又放弃了,“所有的事情现在都得慢慢来。”加快或者变慢,是人对时间的控制,但那只不过是一句谎言,反过来人被时间控制被时间击倒被时间感染,当然最后去了空的天堂还是黄昏的地狱,人也都无能为力。在这样一种无能为力的状况下,当我感觉“现在这个时间还好”的时候,当我还没有得了时间病倒的迹象,我是不是逃离了时间症?

我在谈论时间,我听说了时间症,我认为我们生活在一个魔法的时代,时间不只是一个话题,一个在我们之外的存在,白天和黑夜的不同状态是时间的标志,天上和地下的不同处境是时间的象征,倒下和活着是时间带来的不同命运,既然这是一个魔法的时代,我在说着时间的话题,我其实早就是时间症的患者了——那是2020年,在时间症大流行的2020年,在见着和嗨皮一样的人不断倒下的2020年,在用拐杖敲击玻璃产生了时间的加快和希望慢下来的2020年,谁还可以避免无处不在的时间症?“我没事,我很好,很好。到现在这个时间为止,至少,我还没有表现出任何得了时间病倒的迹象。”也许正是另一种时间症的临床表现。

2020年,是时间症大流行的时间,马丁·艾米斯设置了这样一个具体的时间,在他写作这本书的时候,在审视“爱因斯坦的怪兽”的时候,2020年在遥远的33年后,33年就是一个巨大的时间,是时间作为未来的一种存在,但是很明显,这个带有科幻性质的故事对于艾米斯来说,它根本不是未来,它是现在,是无法摆脱的现在,是永远是此刻的现在,是正在发生巨变正在制造危机的现在,而现在这个时间染上了时间症,它的源头是过去,是以前。比起小说集中任何一部小说都要精彩的是艾米斯的《导言》,这篇名为“可想象性”的导言就是对时间从过去走向现在最后抵达未来,是一种完全没有悬念的“可想象性”的结果。

出生于1949年8月25日,艾米斯的过去和生命有关,但也和核有关:出生四天之后苏联人成功试爆了第一颗原子弹,于是核威慑诞生了,人类也进入了一个有核的时代,在人类的有核时代,艾米斯个体的生命也无可避免地成为这个时代的一部分,所以他说:“就是说我只有那么四天无忧无虑的日子,这已经远胜过那些比我更年轻的人了。”有核时代的到来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核战争的可能,意味着核威慑的较量,意味着核裁军的行动,但是在艾米斯看来,有核时代即使不断演绎着核战争和核裁军的极端选择,但是两种选择都不会让人类再重回无忧无虑的那四天,因为它们都是核时代的产物,它们都是核威慑的一部分。

“什么是唯一能够导致动用核武器的挑衅?核武器。什么是核武器的优先打击目标?核武器。什么是唯一能抵御核武器的方法?核武器。我们要如何阻止动用核武器?威胁动用核武器。而我们无法销毁核武器的原因,还是因为核武器。这种顽固似乎也是核武器本身的功效之一。”这是一个有核时代的巨大悖论,原因就是结果,敌人就是自己,解决问题就是制造问题,所以核武器是崇高的主题也是低俗的主题,它是光荣的也是羞耻的,两种选择带来的悖论对于人类来说就是一个悲剧的反讽,就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暴力,“广岛上空的蘑菇云是美丽的景象,可它的颜色来自一千吨的人血……”但是,艾米斯的“可想象性”并不止于核这一种可见的东西,它的背后是人类对自己的巨大反讽:地球上没有一个人想要它们,但是每个人都是利益相关方,“核武器把这样的选择从我们手中夺走了:我们可能会死去,而且死的时候腰上还围着屠夫的围裙。”有核时代印证的是人类的畸形和变态,这种畸形和变态削弱了曾经的道德契约,于是野蛮、暴行和核战争的黑夜梦魇缠绕在一起,这是一个堕落的时代,而且是藏在传统的衰败之下,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这是人类制造的灾难,就像父亲说的,因为核威慑的存在,战争已经被阻止了长达四十年,而我的反驳是:当拿破仑1815年失意之后,一个世纪的和平就此开启,但是这个和平的时代不是依靠“全球屠宰场”来维持的,也就是说,在有核时代,核威慑阻止了战争的爆发,但并不意味着威胁不存在,核威慑带来的是另一种核威慑,这就是永远无法解决的悖论。

原因就是结果,敌人就是自己,解决问题就是制造问题,核只不过是一种外在表现,人类的畸形、变态、冲动、暴力、野蛮才是这个悖论中的核威慑。《布亚克与巨力,或上帝的骰子》这部小说就是指向了这个悖论的核心,六十岁的布亚克是力量的象征,他魁梧的身材都是肌肉,在院子里冲着篝火微笑的时候背上还扛着写字台和沙发,他的一只手还能举起装满书的大纸箱,和普通人只有一枚手榴弹或者一根鞭炮的力量相比,布亚克说要从虚空中造出一个人需要担当十亿吨当量的核爆能量,这便是布亚克作为核威慑的一种存在,他是巨力的象征。艾米斯对于这种巨力象征的描写并不仅限于力大无比的扁平叙事中,还在于布亚克这个特殊的历史存在:他是战士出生,在华沙参加过二战,父亲和兄弟死在了卡廷,之后他参加了抵抗军,他对那些勾结纳粹的人施加了可怕的折磨。

编号:C38·2231004·2011
作者:【英】马丁·艾米斯 著
出版: 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2022年09月第1版
定价:59.00元当当26.30元
ISBN:9787020173525
页数:172页

这个以暴制暴的故事在布亚克那里就被称为“复仇”,“因为波兰对犹太人干的事太丢人了。甚至在战后也是……”即使已经过了战争,即使80年代成立了团结工会,布亚克的复仇意识还在,当然他的复仇是建立在自己的巨力基础上的,或者说在这个街区里,布亚克就是“核威慑”。布亚克的核威慑是为了震慑那些恶势力,在他看来,他们所犯下的罪恶就是“爱因斯坦的知识”所导致的现代病,“他觉得最矛盾的就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最纯粹、最神奇的天才,竟然将地球带入了如此的肮脏、亵渎和恐慌。”他把爱因斯坦看做是上帝的文学批评家,而上帝却是个诗人,所以布亚克认为,核威慑理论不光是个糟糕的理论,“它都算不上个理论。它就是疯狂。”

爱因斯坦的知识制造了肮脏、亵渎和恐慌,所以这些都是“爱因斯坦的怪兽”,但是当布亚克说理论是疯狂的,现实的耻辱的,他也不可避免成为“爱因斯坦怪兽”的牺牲品,当他出去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女儿莱奥卡迪亚赤裸倒在角落里,孩子罗扎和博古斯瓦娃躺在床上,他们赤裸、扭曲、僵硬,而在莱奥卡迪亚的房间里两个陌生男人在睡觉,“布亚克随手关上了卧室的门,摘下了自己的帽子。他靠近他们。他朝前弯腰准备抓住他们。就在他这么做之前他活动了一下胳膊上的肌肉,然后感到了巨力的躁动。”但是布亚克终于还是没有动手杀了他们,是这两个人搭上了喝了酒的莱奥卡迪亚,是莱奥卡迪亚带着他们来到了家里,是莱奥卡迪亚主动和他们激情——这两个人就是弃保的逃犯,正在被通缉。

“为什么不杀了他们?为什么不?”面对这样的疑问,将这两个人交给警察的布亚克说:“我不希望在我发现的一切上再添上新的暴力。”他认为这两个人是可怕的变异,“他们不配当人”,而且孩子死了,他不想再让世界添加新的暴力,“如果那时我杀了他们我的力量会还在。但你总要找个地方开始。你总要开始。”这是布亚克告别巨力的标志,这是他对于耻辱的终结,以暴制暴和复仇的故事终于以新的方式上演,但是对于他来说,放下武器的“开始”是不是也是一厢情愿?布亚克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爱因斯坦的知识对他造成了失去亲人的痛苦,他也早就看到了末世的降临,“他声称大爆炸会永远和大坍缩交替出现,宇宙会一直扩张直到统一的重力召唤它重新开始为止。”是的,他已经做好了准备“重新开始”,而这样的开始势必要以某种死亡作为结束。

布亚克真的缩小了,它变成了最弱小的东西,“无助的,毫无防卫的,赤裸的,哭泣的,什么也看不见的,纤小的,缩回罗扎腹中。”而爱因斯坦的知识造成的阴暗世界却变得强大了,罪恶还在,暴力还在,野蛮还在,畸形和变态还在,甚至一个作为巨力象征的布亚克之缩小,在另一个意义上却是“爱因斯坦怪兽”变得强大,“它就是疯狂”,它还会制造更多的暴力,它还会毁灭更多的生命,而这个“爱因斯坦的怪兽”不是别人,它就是我们自己,“我们就是爱因斯坦的怪兽,不是完全的人类,至少现在不是。”艾米斯在1987年的那篇序言中这样说。

实际上核武器只是一个表象,核威慑只是一种象征,人类本身就是在野蛮和冲动中制造了一个扭曲和变形的世界,所以人类就是一个工具化的存在——甚至是武器化的化身。在暴力中,在疯狂里,无数个布亚克就是牺牲品,《火焰湖的洞察力》中的丹也是牺牲品,丹的爸爸就是一个物理学家,他所研究的领域是亚原子领域,当他成为核子时代的一员,他就进入到了“爱意斯坦怪兽”的悖论之中:他研究制造了核子,所以他是“那个东西的父亲”,但是等它出生之后,他又成为了“那个东西”的儿子,“于是爸爸真的把父父子子这整件事弄得很奇怪。”精神分裂是丹的父亲最后的结局,在精神崩溃次数不多的结局中,他最后的自杀是一场悲剧。丹也喜欢射电和X射线,喜欢天文学和宇宙学,当然他也和父亲一样变成了精神分裂者,他的梦里出现的是这样一个场景:“最后一个平民正在跑过最后一片平原被最后一个飞行员开着最后一架飞机带着最后一个核弹头追逐着。”

所有的东西都变成了最后,当比噩梦更恐怖的梦醒来,丹也走到了最后。而实际上当他回到家里在叔叔内德的照料下,他写下的日记分明是在改变自己噩梦般的生活:他停掉了镇静剂、维生素和抗精神病的药,“从现在开始我将只依靠我的洞察力。”他喜欢听孩子们的笑声,尽管八个月的哈丽雅特情况非常严重,她就是一个经典的病例;他喜欢婶婶弗兰西丝卡,“她年轻,丰满,皮肤黝黑。”甚至他感觉弗兰已经承担起了神秘性行为的责任……但是丹所说的洞察力是什么?它真的能让自己走出疾病的阴影?对孩子,对自己,对性,或者在丹看来,是洞察了一种爱,洞察力就是爱的能力,“内德爱弗兰,弗兰爱哈丽雅特,哈丽雅特爱弗兰,弗兰爱内德,内德爱哈丽雅特,哈丽雅特爱内德。”他期望自己能够跨过去,就像跨过“火焰湖”的防火道。但是跨过去看见的火焰却吞噬了他,在内德的日记里写道:那次他推开门看见床单和窗帘被撕成了碎步,“当我站在那里四处打量时,我能感应到巨大的暴力,被压缩和控制的暴力——每件东西都被挤扁了、压缩了、扼杀了、压紧了、内爆了。”

丹成为了“爱因斯坦的怪兽”,他跨过了防火道却看见了火焰,这是丹展现他的洞察力的悲剧所在,因为他曾经在吃早餐的时候,看到了牛奶盒背后两张孩子的大头照,他们是失踪的孩子,他们也是被杀死的孩子,“被搞死了,可能是,被侵犯过了然后扔到不知哪里的墙后,被侵犯过了然后杀掉了,对,那就是最有可能发生的事。”丹的洞察里让他再一次被命运所束缚,悲剧再一次降临,但是丹的悲剧之所以发生,不正是作为照顾者的内德洞察力所缺乏的表现?过多的洞察力导致了疯狂,没有洞察力却忽视了疯狂,让疯狂以更疯狂的方式上演——“爱因斯坦的怪兽”让我们没有成为真正的人类,也使得我们成为了怪兽。

这是一个巨力毁灭巨力的时代,这是一个怪兽扼杀怪兽的时代,这是一个疯狂复仇疯狂的时代,而时代不是那个传染了时间症的时代,它是人类的永恒撞他,这不过有核时代加快了时间症的到来:2020年不是艾米斯想象的未来,它是永远存在的时间症时间,所以当那个《永生之人》出现,人类也从没有在他的视野之中看见文明。永生之人在远古时就已经存在,在冰川期重新开始,看见了植物的出现、原始动物的出现,猿人的出现,以及最后人类的出现,当然他也见证了愚蠢的19世纪,和更为愚蠢的20世纪,作为永生之人,他也看见了末日的时间:2045年,“当我确定末日要来的时候,我径直跑去了毁灭要发动的地方:东京。”但是末日不是永生之人的末日,他还活着还将继续活着。一方面“永生之人”见证了人类的一次次劫难,那些劫难很大一部分就是人类自己制造的,“周围的人情况很糟糕,因为太阳辐射,免疫问题,只能吃耗子和蟑螂,等等问题。”另一方面,当自己成为唯一的永生之人,在人类消失之后他还存在,对他来说活着就只有孤独,“很快你们都会不在了,而我要永远地孤独下去。”

他是愚蠢人类的见证者,他是人类孤独的亲历者,“永生”是对于时间的抵抗,当然也是对于时间症的一次化解,但是孤独所形成的永生,也是一种时间症。艾米斯的寓言再次回到了将过去、现在和未来连接在一起的“有核时代”,在永生便是永死的人类悲剧中,畸形和变态,冲动和暴行,野蛮和罪恶无法改变,所以即使是2020年时间症的流行,2045年末日的到来,每个人都在时间的巨大迷宫中成为“爱因斯坦的怪兽”:就在艾米斯写作这本小说的时候,身为犹太人的他参观了以色列大屠杀博物馆,爬上了犹太人反抗罗马人集体自杀的马萨达,听到了多种族儿童茶话会上“孩子们开始哭泣发烧”,而在阅读这本书的2023年,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冲突还在制造着鲜血和死亡——从1987年到2023年,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时间永远在时间症中失去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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