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13《禁忌》:悖论之下的死是一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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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两个爱人最终在一起的幸福,没有战胜了强大禁忌诅咒的圆满,当马塔希奋力抓住的那根船绳被巫师希图割断,他失去了最后追赶上所爱之人瑞丽乘坐的那条船,在黑暗的夜色中,在滔天的巨浪里,马塔希连自己也无法拯救了,最终在海面上漂浮之后,死去的他渐渐沉入水底,无声无息。

当这部88分钟的电影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茂瑙似乎抛弃了《浮士德》《日出》《都市女郎》中的一贯主题,那场为爱进行的抗争没有走向大团圆,反而在禁忌世界里变成了宿命式的悲剧——电影里马塔希的死甚至在现实中也成为了一种预言,《禁忌》完成之后第二年在美国纽约首映,但是茂瑙却没有看见自己的这部影片,因为在首映前一周,茂瑙因为一场车祸去世。死亡以如此方式降临,对于茂瑙来说,似乎就是无法跨越生命的无奈,虽然不是如马塔希一样闯入了禁忌而遭到诅咒,但是影像和现实共同透出的悲剧意境,是将一种死和另一种死连接在一起,它们都成为了生命的喟叹,都成为了个体的无力。

但是,这一种悲剧的营造真的是茂瑙对于宿命论的解读?那根被希图割断的绳子似乎预示着最后希望的失去,当马塔希深夜独自一人深入那个被食人鲨守护的“禁区”,采集到了一枚珍珠,当他凭借自己出色的有用技能和对于瑞丽强烈的爱追赶远去的帆船,如果那根最后抓住的绳子没有割断,是不是意味着他的解救计划会成功?是不是意味着他会和自己心爱的女人在一起?会不会意味着他们会用卖珍珠的钱幸福地生活着?一根绳子似乎预示着大团圆的未来,但是在这个完全被禁忌诅咒的世界里,马塔希即使抓住了最后一次机会,他其实也无法逃离:如果他上了希图的船,回到他们曾经居住的波拉波拉岛,他们也无法平息这场因为爱而引起的“骚动”,他们依然是作为触犯了禁忌的人而面临惩罚,甚至最后的结局也是献祭式的死亡;如果他们不回故乡波拉波拉岛,而是来到他们避难的这个远海岛屿,然后用这枚珍珠换取生活必须品,那么他们也无法摆脱被惩处的命运,因为马塔希的这枚珍珠就在立着“禁忌”木牌的禁区,也就是说,即使他逃离了食人鲨的追击,也无法逃避这里法律的制裁。

波拉波拉岛上的诅咒,远海小岛上的禁区,这构成了马塔希和瑞丽世界里的双重禁忌,它们不仅成为压在这场爱情上面的双重羁绊,而且对于他们未来来说,反而构成了一种悖论。波拉波拉岛是一个远离现代生活的岛屿,那里的人生活在原始状态,他们采集果子,他们用利剑捕鱼,他们用鲜花装点生活,他们生活在自然世界里。这是一种淳朴,但是原始往往意味着野蛮,而野蛮世界里需要一种神的护佑,神凌驾于人之上,当普通的两个人发生了爱情,这种爱也必将在神的意志下被绞杀。一艘张满帆的大船到来,这是另一个部落来的大船,希图就坐在上面,他是范奴玛酋长的巫师,在酋长写给波拉波拉岛的一封信里说,因为那里侍奉神灵的贞女不幸逝世,所以决定从波拉波拉岛上挑选新的贞女,而根据美貌、德性和血统,瑞丽成为了最终人选。当瑞丽成为贞女,其实她不在是一个可以享受人间爱情的女人,因为按照规定,贞女就是禁忌之神,任何男子不得触碰她,也不可以接受欲望的目光,她的荣誉就是全体人的荣誉,否则就意味着死亡。

贞女而成为禁忌之神,就是排除人间的一切欲望和爱,这是一种神化,对于波拉波拉岛上的这个原始部落来说,神是他们的一种庇护,它是神圣的,也是被隔绝的,而对于瑞丽和马塔希来说,则意味着爱情的终结。这是第一个禁忌,它在维护神意的同时取消了人间的爱。但是马塔希和瑞丽却并不遵守部落的规定,他们凭借着对于爱情的坚守,开始挑战禁忌,开始反抗神话。一开始听到消息之后的瑞丽并没有因为成为被选中的人而高兴,她开始扑在母亲怀中哭泣,她的悲伤证明这个神话是一种扼杀,之后岛上举行了欢送仪式,瑞丽虽然在仪式上跳起了舞蹈,但是爱着她的马塔希却感到不快,他甚至拒绝给希图戴上高贵的花环。他们的态度是明确的,但是在禁忌的压力下,他们的挑战根本起不到效果,于是他们采取了最极端的办法:私奔。

导演: F·W·茂瑙
编剧: F·W·茂瑙 / 罗伯特·弗拉哈迪
主演: Matahi / Anne Chevalier / 比尔·班布里奇 / Hitu
制片国家/地区: 美国
上映日期: 1931-08-01
片长: 84 分钟
又名: 禁脔 / Tabu

在一个深夜,他们逃离了小岛,划着小船走向未知之地。远方是未知的,但是因为爱的存在,他们也拥有了方向,即使在逃离途中,他们的内心有着对于禁忌的恐惧,有着风浪侵袭之后的疲惫和饥饿,但他们还是没有葬身于大海,他们漂到了一个远方小岛,当地人就下了他们,也从此他们在这里住了下来。但是离开那个充满了禁忌诅咒的波拉波拉岛,对于两个人来说,也并不意味着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因为他们闯入的是另一个禁忌。这个小岛不再原始,这里被白人统治,珍珠采集逐渐发展起来,远离了原始,这里成为被开发的岛屿,“远古的神被遗忘。”这是另一个世界,渗透着现代的文明——文明一方面消除了野蛮,但是另一方面却制造了冷漠,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全部生活的基础都依赖于金钱,而作为有特殊有用技能的马塔希,在这里采集了很多的珍珠,他几乎成为了岛上人的英雄,但是他不谙于这里的规则,他在一种随性的生活中和大家喝酒跳舞,而实际上这种带着原始状态的生活被当地人利用,他们将喝酒的欠条给他让他签字,马塔希不明就里地写上了自己的那个符号“M”。

遗忘了远古的神,金钱是另一个神,和那块被竖立起来不准人进去采集珍珠的“禁忌”之牌一样,两个人其实被禁锢在这里,当来自波拉波拉岛的船只到来,他们想要逃离,却根本没有足够的钱买船票,而马塔希的中国火柴盒里有几个铜钱,也因为当初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的账单,而变得身无分文。所以在这个新的禁忌之岛上,他们面临的是贫穷。两个岛屿,一个是原始的自然状态,但是却被神明统治者,一个是被开发的文明之岛,却在金钱的支配下变成赤裸的利益关系。所以无论是哪一个岛,对于马塔希和瑞丽来说,对于他们渴望的爱情来说,都无法找到栖身之地——其实不是悖论,而是被禁忌统治的世界,根本没有爱的位置。

《禁忌》电影海报

第一幕名叫“乐园”,第二幕则叫“失乐园”,而其实在这两个有着无处不在禁忌的地方,都不是乐园,所以在这样的一种困局面前,茂瑙其实提出了人世间的爱需要怎样一种合理存在的问题,当不同的路都被堵死,是不是真的如瑞丽写给马塔希的那封信上所说:“我们已经被禁忌诅咒了,我不配获得你的爱。”必须离开,意味着向禁忌投降,意味着自己永远离开了爱。但是从他们逃离波拉波拉岛开始,他们就一直想要活在自己的爱情里,而即使瑞丽做出了妥协式的选择,也绝不是让爱的火焰熄灭。她几次看到希图出现在自己面前,知道自己难以逃离这命运的束缚,所以她所做的一切都希望马塔希能够活着,在被希图威胁的时候,她始终没有告诉马塔希,也不让他看见自己流下的眼泪。而在三天的期限将要结束的时候,她也是写下了这封绝笔信,在现实中不配拥有这份爱的同时,她希望在现实之外是爱的世界:“当月光洒满海面的时候,我将进入到你的梦里。”

月光和梦构建了一种现实之外的幻想,这个幻想不是虚构,而是一种祝愿,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也唯有这个办法才能让爱永存。而马塔希,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战斗精神,他对于希图的抗拒,他的逃离计划,他深夜冒着生命危险去采集珍珠,都是一种勇气的体现,而当看到瑞丽被希图带走,他更是奋不顾身追上去,甚至用一身的力气想要追上他们,希图的船是大船,是拥有帆的船,他代表的是神,是权威,而马塔希仅凭自己的肉身敢于向强权发起冲击,足可以看出爱的巨大力量。而最后当绳子被割断,马塔希失去了最后的希望,被大海吞没的他也是用生命写就了最后一首战斗之歌,所以一种死,不是死于禁忌之神的诅咒,不是死于禁区里的大白鲨,不是死于自我的放弃,就是一种壮烈的是死,伟大的死,仿佛在这个月光洒满海面的夜晚,马塔希沉入水底就是沉入了梦境,在那里,他才和他的爱人在一起,才会在没有禁忌的世界里享受幸福。

而死亡之前的战斗激情似乎也是茂瑙的一种写照,当《日出》在美国获得成功之后,茂瑙开始拍摄这部电影,但其实这部电影原本是弗拉哈迪拍摄的一部纪录片,作为“毛利族人三部曲”的最后一部——在这之前,弗拉哈迪已经拍摄了《摩阿拿》和《南海白影》,而更早之前,他拍摄的《北方的纳努克》甚至成为“纪录片”的开山之作,当茂瑙加入剧组,其实矛盾就体现出来:到底应该拍摄一部纪录片还是一部剧情片?弗拉哈迪的原著当然是纪录片风格,但是在茂瑙不断修改中加入了更多剧情:在《乐园》部分,纪录片风格更为明显,那里男男女女的日常生活、仪式中的草裙舞都具有记录功能,而片头的字幕:“这是一个南太平洋岛屿的故事,该片的演员皆为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但是,一个是“纪录片之父”,另一个是德国天才导演,就在这样的矛盾中,弗拉哈迪终于愤而离开了剧组,而茂瑙只好自己完成余下的工作。电影完成,似乎不见茂瑙早期电影的阴郁和惊悚,也不似《日出》那样的圆满结局,在从乐园到失乐园构建的双重悖论里,这个即被神化也被物质化的岛屿世界,就像是茂瑙面临的现实,但是对于爱的坚持,爱的悲剧性,以及爱成梦的主题,一样是对于禁忌的解构,一样是用勇气寻找归宿,而这或许才是爱的真正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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