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15《列宁格勒牛仔征美记》:再造与革命
最后的字幕:“之后没人见过他。这是意外的意外:他们在墨西哥进入了前十……”一句话可以分成两个事件:“之后没人见过他”指的是“列宁格勒牛仔乐队”的准经纪人乌拉吉米卢的离开,在从列宁格勒到美国再到墨西哥乡村婚礼,乌拉吉米卢一直和他们在一起,但是最后在仙人掌里喝下一口水之后,便在夜色中离开了乐队,离开便是消失;乐队进入了墨西哥乐坛的前十,这支从列宁格勒出发征战美国的乐队最终在墨西哥站稳了脚跟,并开创了属于自己的辉煌,这便是他们最后的成功。
一个是经纪人的消失,一个是在墨西哥的成功,两个事件构成了“列宁格勒牛仔征美记”的两种结局:为什么乌拉吉米卢最后选择消失?为什么乐队没有在美国开创事业却在墨西哥成功?这也许就是阿基·考里斯马基在这部无厘头式的电影里所思考并最终传递的主题思想,而这一切归结为另一个问题:他们为什么要从列宁格勒离开?“无人的荒漠”是第一章节的题目,也是阿基·考里斯马基对“列宁格勒”的一种预设:这是一片无人的荒漠,既是人之稀少,也是音乐的“不毛之地”,第一个镜头里是躺在地上的牛仔,是竖立着的吉他,是面前一望无际的荒凉土地,当乐队成员开始演奏,这里不是正式的场所,也没有观众,“真差劲!”抽烟的男人实在无法再听下去,于是他开车离开,离开前丢下的一句话是:“也许到了美国你们会红的……”
“无人的荒漠”所折射的是这片没有观众、无法培育真正音乐的土地,只有离开这片荒漠,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世界,而这个目的地就是美国——这便指向了这部电影的名字:“列宁格勒牛仔征美记”,其中的“征战”便折射出乐队的出路问题,同时将此处和彼处作为一对对立关系被呈现出来:列宁格勒没有观众,没有真正的音乐,美国有观众,有市场,有属于摇滚的丰厚土壤,从无到有,便是在征战中完成的转变。而从另一个维度来说,列宁格勒和美国的对立关系,还在于一种故乡和世界的关系——阿基·考里斯马基无疑就是把“美国”音乐为一个开放的世界,一个文化多元的存在,只有去除列宁格勒所固有的地方主义和民族主义,才能融入世界。当然,列宁格勒和美国还必然存在一种隐喻的政治关系,当大家决定要去美国的时候,其中一个人说:“祖父也去了那里,现在也没有了消息。”他讲话的时候,镜头给出的是挂在墙上的亚伯拉罕·林肯画像,林肯如何成为了他们的“祖父”,如何从列宁格勒走向美国后再没有回来?这里无疑就是关于专制和民主之间的关系,“祖父”作为一种代称,是对于在这片土地上固守者的称呼,只有走出去才能发现世界,但是危险就在于,出走之后再也不会回来了,融化有时候意味着失去自我。
这三重关系是阿基·考里斯马基对于“列宁格勒牛仔征美记”的全部预设,其中有必然的成分,也有可能性问题,而“征美记”的过程就是沿着这三重关系得以走向不同的发展方向。必然性是他们必须告别“无人的荒漠”,从故乡走向世界,于是乐队踏上了“征美”的旅途,在征美的漫长旅途中,他们就是不断舍弃属于“列宁格勒”的那部分,同时不断加入“美国元素”。一开始他们开着农场的拖拉机,出发之后便选择了徒步,只有一辆车运送着行李和乐器;穿过树林来到了飞机场,乌拉吉米卢告诉大家,每个人都必须成为“美国人”,因为只有美国人才可以在美国演奏,于是他们在飞机上拿起书学习英语,这是语言美国化的标志;踏上美国之后,在美国明星俱乐部里演出,同样得到的批评是“真差劲”,于是乌拉吉米卢告诉他们什么是摇滚,让乐队听摇滚乐的唱片,乐队也正式变成了摇滚乐队,他们演唱的歌曲就是关于摇滚的,“我们要摇滚,就在这里,摇滚一直到未来……”他们买了美国产的旧车,乌拉吉米卢吃起了美国牛排,大家一起喝起了美国啤酒……
导演: 阿基·考里斯马基 |
在美国的酒吧里说起英语,在美国的俱乐部里唱起摇滚,开着美国车在美国的道路上……这是美国化的必然过程,拖拉机没有了,自己的母语不再说了,音乐风格发生了改变,“列宁格勒牛仔乐队”事实上已经去除了“列宁格勒”的很多元素,在美国化的道路上他们追求着成功。如果说美国化是他们必然要走的一条路,那么征战美国可以看做是一次“再造”的过程,这是对“无人的荒漠”的现实的告别,这是对固守家乡的观念的更新,这是走向世界实现理想的必由之路。但是,“美国化”对于他们来说仅仅是一种表象的追求,在骨子里他们似乎什么也没有变,依然是大墨镜,依然是飞机头,依然是火箭鞋,也依然是出发时的那些乐器,语言、风格、食物、工具的美国化都是一种外在的存在,所以在他们抵达美国纽约进行了在明星俱乐部的第一次演出后,老板就告诉他们:还是去墨西哥吧,那里更适合你们——老板给他们提供了地址,那是自己表弟在墨西哥举办的一场乡村婚礼。
征美,从第一站开始就已经改变了目标,墨西哥成为他们的目的地,在这个意义上,从列宁格勒到墨西哥,美国反而变成了一次穿越式的经过,也就是在这个经过的美国,美国所象征的“世界”反而不断被解构:他们在第一场演出时只得到了10美分的报酬,而这根本无法让他们生存,他们一路上挨饿,一路上受寒,这就是美国代表的世界隐藏的贫穷;他们在美国街头,担心的是随处可见的暴力,“我担心自己会被杀……”这是美国具有的暴力隐患;在为那个冻僵的乐手举行葬礼的时候,警察赶来认为他们触犯了法律,于是被拘禁起来,在被关押的几天里,他们不断地用啤酒罐头敲击桌子发出有节奏的声音,这是他们用音乐进行的抗议,而折射的是美国法律的缺失……
在出征前美国是理想之地,在出发后美国仅仅变成了途经之地,而在通往墨西哥的道路上,他们品尝了各种痛苦,而这才是真正属于他们的“再造”过程,美国是虚伪且虚幻的存在,而在美国化的道路上,更危险的情况出现了,乌拉吉米卢渐渐变成了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所以对于“列宁格勒牛仔”来说,要摆脱这种盲目的理想,真正找到属于自己的东西,不仅要“再造”,更需要“革命”——阿基·考里斯马基就是用“革命”为一个章节命名。在列宁格勒“无人的荒漠”中,乌拉吉米卢就代表着一种先行者的身份,他最早学会英语,他用电话和美国联系,他带领着乐队踏上征美的旅程,而在美国,他也成为了乐队实际的领导者,他和酒吧老板商谈,他手上掌握着资金,他决定着买车、购物以及分配的权力。但是随着权力欲望的变大,他沾染上了“美国”的不良风气:他在饭店里吃完了属于自己的牛排,走到外面是那些正挨饿的牛仔,但是他手里的牛排并没有给他们,而是给了美国的那条流浪狗;在喝完了啤酒之后,他偷偷从装着冻僵乐手的棺材里拿出了啤酒,一个人偷着饮酒;从超市里购物之后,他分发给大家的是一大袋橙子,面包却夹在自己的怀里,转到街角又是一个人偷偷食用……
《列宁格勒牛仔征美记》电影海报
自私自利是乌拉吉米卢在美国沾染上的毛病,或者说是美国唤醒了他的自私性而和权力观,于是“革命”开始了,在旧车交易的时候,乐队终于将他绑了起来,拿走了他身上藏着的钱。这是对乐队来说一次最为关键的事件,一路而来他们都听从乌拉吉米卢的指挥,乌拉吉米卢成为了他们依靠的统治者,但是只有他们认识到自己被压在最底层失去了选择的机会之后,他们才认识到必须推翻这样的通知,这既是对权力的反抗,也是对自我的觉醒,而这正是革命的意义所在。在“革命”发生的同时,出现了更具隐喻意义的人物,那就是伊高鲁,伊高鲁和乐队一样来自列宁格勒,但是他不是乐队成员,因为他是个哑巴,而且头上只有一撮头发,因为是哑巴,他无法演唱,因为只有一撮毛,所以无法变成“飞机头”,但是无论是在言说意义上还是在外在标志上都被排除在外的伊高鲁,身上却有着一种执著的信念,他偷偷跟随他们从列宁格勒出发,他躲在飞机的行李舱来到了美国,他通过自己的努力一路跟随,最后在大家饥饿难捱的时候,他抓起的那条大马哈鱼成为了大家的食物……“我是个寂寞的人”,伊高鲁就像“无人的荒漠”列宁格勒,并不是一种无的存在,他的信念,他的勇气,他的执著才是真正可贵的品质,才是在乌拉吉米卢背面的存在。
终于在乌拉吉米卢被绑住取消了权力,伊高鲁带来食物和希望重启旅程,成为革命最重要的两部分,从再造到革命,列宁格勒牛仔也终于从盲目理想中出来,抛弃了美国所代表的这个世界,他们从美国走向墨西哥,就是从世界走向民族,“民族主义的复活”是重大的转折,因为他们遇见了一位乐手的弟弟,他因为机缘巧合来到了美国,但是并没有在美国化中失去自我,反而在乐队的到来之后重新唤醒了民族主义,于是在不受欢迎的演唱会上,他上台,他出场,他演唱,一下子掀起了高潮,也由此将乐队带入了真正属于他们的轨道,“风就是我的朋友,我们活在高速公路上……”歌声里传递的是不灭的信念,是真正的理想,是浪漫和自我,是疯狂和激情,就像他们曾经在美国酒吧里唱起过的那首歌,“我们是列宁格勒的牛仔,在大草原上追逐牛群,再给我一杯伏特加,喝掉它忘掉一切吧。”
列宁格勒的牛仔并不在“无人的荒漠”中,列宁格勒牛仔在征战中不断丰富自我,走向世界其实就是走向更纯粹的存在,历经磨难才是成功的前兆。这便是阿基·考里斯马基在这部电影中表达的主题,80分钟的电影中他以无厘头的方式讲述了他者和自我、世界和民族、权力和权利、理想和现实的关系,但是电影在充分运用各种搞怪元素进行戏谑的同时,却淡化了批判力量,在叙事上也显得较为松散:乌拉吉米卢最后在“革命”中丧失了权力,但是对于“革命”的表达没有挖掘得更深,只是被绑住而已,之后伊高鲁将其解开,乌拉吉米卢又是自愿离开大家,就削弱了革命的意义;伊高鲁的人物形象欠丰满,他一路而来只是具备象征意义,在整体叙事中几乎游离在外;被冻僵的乐手在最后时刻醒来,也显得太晚了,而且醒来之后并没有完成身份的重新定位,或者说,他的醒来和不醒来没有本质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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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无夜去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