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1-25《三块广告牌》:当愤怒沦为一种牺牲
当被解雇的警察迪克森找到了警徽,当他打电话告诉米尔德里德凶手的可能线索,甚至当他用实际行动参与到米尔德里德查找女儿被奸杀的真凶时,失去了警察身份的他反而变成了代表正义的警察;当经过了三块广告牌,带着猎枪的米尔德里德告诉迪克森,那次警察局的纵火事件是自己策划和实施的,迪克森对她说:“我早就知道了。”前往爱荷达州的旅程其实已经不再是寻找真凶,甚至不是为了寻找那个可能奸杀了其它人的凶手,他们的和解更像是在正义和爱的路上形成了同盟,“至于要不要杀这个人,我们可以在路上决定。”
一种同盟关系的确定,无疑使得三块广告牌成为了一种经过的背景,无疑使得三块广告牌带来的这场战争被化解了,一个是因为女儿被奸杀而对警察仇恨的母亲,一个是无辜被烧伤甚至丢掉了警察职业的男人,一个是受害者家属,一个是玩忽职守的警察,他们本来就是站在势不两立的对面,他们在三块广告牌事件的一步步升级中激化了矛盾,为什么最后会成为同盟?也许是对于米尔德里德前夫查理的那句至理名言的理解:“愤怒如果不发泄就会变成更深的愤怒。”所以他们在愤怒避免更深的愤怒中走向和解,所以他们在更深的愤怒差一点成为最深的愤怒前察觉到了内心最后的善,但是,愤怒真的会及时止损,甚至会变成正义和善?
“愤怒”似乎是这个名叫艾登小镇的集体情绪,当米尔德里德开车经过那三块早已废弃的广告牌,当她看到破败的景象,这个世界已经呈现了必然愤怒的本质。她走进经营这三块广告牌的广告公司,里面的工作人员韦尔比正在阅读一本书,书名叫《好人难寻》,而这本被阅读的书似乎正是这个愤怒小镇的文本:好人难寻,意味着这里都是坏人;艾登镇,一个虚构的小镇,Edding,是衰落的意思,爱和正义都在衰落;而米尔德里德租下三块广告牌写上的广告语更指向了现实意义的衰落:一块写着:“警察局长威洛比,你怎么还……”第二块广告牌写上:“还没抓到真凶?”第三块广告牌更是触目惊心:“惨遭奸杀。”三块广告牌组成了一个已经发生的、足够让人愤怒的事件:米尔德里德的女儿安吉拉·海耶斯被人奸杀,凶手至今没有找到。造成这一现实的根本原因,就在于警察玩忽职守,就像米尔德里德面对电视记者采访时说:“警察不去调查真正的罪犯,我们需要他们担负起职责。”
一个衰落的小镇,一个“好人难寻”的小镇,一个发生了奸杀案的小镇,按照米尔德里德的逻辑,都是因为警察没有起到应尽的职责,警察作为秩序的维护者,当惨案发生,当凶手逍遥法外,米尔德里德的质疑代表着对无序的愤怒,而竖立三块广告牌一方面是这种愤怒的发泄,另一方面则是对可能导致更深愤怒的警示。但其实,这种愤怒加剧了警民之间的对立,警长威洛比形容是:“有人向我们挑战了。”在这种挑战面前,威洛比找到了米尔德里德,告诉她的是:警察并没有不作为,因为当时没有目击证人,比对的DNA也没有符合凶手的特征,所以希望她能扯下那三块广告牌。解释是带着某种情绪的,所以两个人的对话并没有走向和解,甚至产生了更大的矛盾,米尔德里德甚至说:“广告牌只对你活着起作用。”讲这句话的一个背景是:威洛比告诉他自己患上了不治之症,在即将走向生命终结的时候,希望能理性对待这个案件,希望能达到谅解,但是米尔德里德“只对你活着起作用”这句话更像是一句对他的诅咒。
愤怒被发泄了,其实愤怒反而变成了更深的愤怒,对查理的那句话的颠覆,其实就是对“好人难寻”这个现实的反讽,也像查理这个身份一样,从前他是一名警察,后来和米尔德里德离婚,再后来找到了一个只有19岁的女友,这句“愤怒如果不发泄就会变成更深的愤怒”不仅提出缺乏内在的逻辑,而且也根本不是对于自我的一种关照,查理讲出这句话其实更像是对他身份转变的一种解脱理由,愤怒不是在发泄中达到和解,相反,它只能越陷越深变成仇恨。“愤怒”是聚集起来的情绪,愤怒的本质不是对他人的恶,而是对异化的自我的漠视。在这个小镇上,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是无辜的,所以他们要将愤怒发泄到别人身上,甚至将这种愤怒的发泄看成是止损于更深愤怒的一个条件,而这更强化了小镇的衰落感,更神化了每个人的偏执。
导演: 马丁·麦克唐纳 |
米尔德里德无疑是个愤怒者,在女儿奸杀之前,她不是一个和蔼可亲的母亲,女儿小时候她曾经喝醉了打她,事发前女儿借车她又骂他,所以在安吉拉出门的时候,和米尔德里德争吵中她甚至威胁说自己最好被人强奸,一语成谶,安吉拉是带着对母亲的愤怒而惨遭奸杀的;和查理的离婚也是两个人无休止的争吵和斗争,即使在离婚后广告牌事件成为小镇的话题,查理前来找她,“他们只会玩死你。”还骂米尔德里德是“贱人”,在米尔德里德试图辩解时,查理甚至走上前一把扼住米尔德里德的喉咙,而此时在一旁的儿子罗比拿起了刀,抵住了父亲,只要父亲还继续用暴力威胁米尔德里德,那么罗比的刀就可能扎进父亲的身体——米德尔里的的家庭就是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中生活,每个人都带着暴力倾向,每个人嘴上都是污言秽语,所以每个人都成为衰落小镇愤怒的象征。
米尔德里德骂威尔比,骂迪克森,当蒙哥马利神父希望她不要将事情演变得不可收拾时,他骂神父和警察同流合污,认为他们就是一个帮派的;当米尔德里德去看牙医,牙医说威尔比有好多朋友,米尔德里德二话不说将针扎进了压抑的手上……米尔德里德是个愤怒者,查理是个愤怒者,迪克森也是一个愤怒者,当他得知警长威洛比自杀身亡,便怪罪广告公司的韦尔比将广告牌租用给了米尔德里德,于是不分青红皂白将他从楼上扔了下去,发泄之后对着刚上任却不知道身份的黑人警察说:“我不仅虐待黑人,还会虐待白人。”而正是迪克森东用手中的权力发泄愤怒,米尔德里德又在黑夜里用燃烧弹烧着了警察局,里面的迪克森因为没有防范而烧伤了脸。甚至愤怒者还有迪克森的母亲,当她听说米尔德里德制造了广告牌事件,她给儿子出主意找人拖垮她,所以迪克森再一次用权力拘捕了米尔德里德一起工作的同事。
《三块广告牌》电影海报
好人难寻,所以小镇上都是愤怒,都是暴力,当愤怒成为小镇的普遍情绪,终止愤怒唯一的办法便是走向再也无法挽回的极端,那天晚上,一声枪响,一条生命终止,极端的事件发生——警长威洛比套上套子,然后在马厩旁朝着自己的脑袋开枪,套子上写着一句话:“不要把头套摘下来,给警察打电话。”这句话成为威洛比死亡的祭语,当“给警察打电话”成为对后来者的提示,似乎暗示着回归秩序的可能,但是威洛比选择自杀,虽然在极端意义上终止了愤怒的升级,但是他不是救赎者,他只是一个可怜的牺牲品。威洛比选择自杀,一方面是因为身患绝症的他知道时日不多,横竖都是死,不如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化解矛盾,而在个人意义上,他的死对于家庭来说则是一次意想不到的灾难:那天他带着两个可爱的女儿去河边垂钓,然后又和妻子在激情中野合,在这一天满满都是美好中他结束了生命,正像他给妻子安妮的信中所说:“这一整天我都没有想到我的病情。”没有想到病情,另外一方面也没有想到纠缠不清的广告牌事件,所以对于威洛比来说,自杀就是一次对于愤怒的化解。
但是这种化解其实是逃避,甚至是一种自我愚蠢的牺牲,而这个关于愤怒的故事在这种牺牲中慢慢开始了转变,它就是沿着威洛比的逻辑,变成了同盟意义的不愤怒。威洛比在死前留下了三封信,分别给妻子安妮,给米尔德里德和给迪克森,三封信似乎对应于三块广告牌,是对于普遍性愤怒的化解,但是从这三封信里分明读出了相互之间存在的矛盾。对安妮的信自然是关注于家庭,他希望安妮不要将自杀怪罪于米尔德里德——但是安妮最后还是找到了米尔德里德,甚至抛下一句话:“现在你满意了?”语气中分明是另一种愤怒;他写给米尔德里德的信里说自己帮她付了下一年的广告租金,希望女儿的案子能找到凶手——但是信刚读完,米尔德里德就得到了三块广告牌被人纵火的消息,赶到那里时广告牌已经被烧毁,也正因为此,米尔德里德萌生了更大的愤怒,他知道纵火的就是迪克森,于是以牙还牙将燃烧弹扔向了警察局,造成了迪克森的受伤。威洛比写的第三封信是给迪克森的,收到信的迪克森其实已经被解雇了,“内心深处你是一个正直的人,成为警探最需要的是爱,很永远解决不了问题……”
也许只有迪克森收到的这封信让他从愤怒边缘解救出来,当他在酒吧里听到有人说起强奸了女孩,于是他自动找茬,在被揍打时那个人手上的肉留在了迪克森的脸上,所以他得到了这个人的DNA,并且告诉米尔德里德不要放弃希望。迪克森在遭遇了一系列事件之后,从威洛比的信中找到了自己转变的方向,于是从愤怒的世界走向爱的世界,当抛弃了恨,他不仅化解了和米尔德里德之间的怨恨,更成为一个正直和正义的人——这种转变是迅速的,却也是苍白的,仅仅是一封信,就能化解所有的愤怒?而在迪克森的转变中,米尔德里德似乎也不再愤怒,尽管警察局最后的结论是迪克森采集的DNA并不符合凶手的特征,而且那人在安吉拉遇害时在国外,所以他被排除了凶手的嫌疑,但是对于米尔德里德和迪克森来说,他们就是在威洛比作为牺牲的极端行为中,开始熄灭愤怒,开始消解对立,开始结成同盟。
在以一种牺牲铺垫的道路上,愤怒终于不再是集体情绪,“好人难寻”的小镇上终于有了正义和爱的好人,但是当他们踏上爱荷达州的路上,当他们以私人侦探的身份去调查凶手,当杀不杀他成为掌握在他们手中的权力,是不是会变成另一种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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