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2-13《平原上的夏洛克》:脆弱地坚守
白色雨衣 面貌不详
黑色雨鞋 一地清凉
兔子洞深 豌豆藤长
绿皮火车 乘风飞翔
——片尾曲
不在一马平川的平原之上,而在被云朵托起的高空之上,8000米,或者10000米,并不具体的标高徐徐展开着一个故事,当导演徐磊作词的片尾曲传来,透过海航HU7262的小弦窗,看到的是“面貌不详”的白色世界,当“黑色雨鞋”在遥远的大地上行走,白与黑,天空和大地带来的是“乘风飞翔”的悬空感。自杭州飞往广州的行程,对于久不出门的我来说,有着一种不断袭来的脆弱感,不是害怕人生地不熟的境遇,而是在疫情日趋严峻的现实面前,出发很可能意味着未知。但被冠以冒险主义的南方之行,却又显得决然,当最后下定决心成行,一切的困难其实都是可以化解的。
一半的犹豫,一半的决绝,正像“面貌不详”的白色云朵和“一地清凉”的黑色雨鞋,正如高高在上的万米高空和一马平川的平原之地,构筑了矛盾甚至对立的两端,“灌木丛林,分开两旁”,却又是一体的,关于出行,关于电影,关于故事,它总是在唯一的过程中走向最后的结果:最后,超英在房子必须加盖的“目的论”中对着亡妻的坟墓说:“你想要的四明四暗都有了,房子一百年也不会坏。”一百年不坏,是最大的宽慰,也是花钱最大的目的,即使那老房子门楣上“美好生活”的横批已经倾圮,即使新房子被虚构的“幸福家园”只是中西合璧的荒诞设计,甚至即使在说完这句话后,超英所住的房子还依然漏水,但是现实是不容易被击垮的,理想是不容易被易辙的,用来遮风挡雨的塑料薄膜,是一种窘迫和未完成的写照,但是将那些金鱼倒在里面看着他们在头顶上游弋,是不是用理想在解构现实?是不是用虚构来注解未来?是不是在用决然的态度创造新的“美好生活”和“幸福家园”?
四明四暗的房子,也是金鱼游弋的房子,当目的论遭遇现实,它可能在“高高在上”的超现实中,以自我的方式,以变形的仪式迎来新的期望,但是不容忽视的一个前提是:现实一定是破败的,一定是“面貌不详”的,就像一开场的那头牛被吊在空中,然后徐徐降下,被装入卡车,成了商品——如金鱼的存在一样,高处的理想和诗意最后会降落成为低处的现实一种。而对于超英来说,牛被放下的商品化和现实化恰恰就是最原始意义的改善生活,他用这些年积攒起来的钱来盖房子,这种转变始终在自我的层次中发生,或者说,是一种自发式的进步,暗合着小农经济思想,但是真正的现实困境绝不再这里,当给超英帮忙的树河在外出购物时遭遇车祸,个体性的安逸便被外来的体系轻易解构了。
导演: 徐磊 |
树河在村子的道路旁遭遇了车祸,这本是一起普通的车祸,树河受伤被送进了医院,但是这起普通车祸却具有撕开了不被关注的社会裂口。一个重要的暗示是:车祸现场没有目击证人,也没有监控装置,是树河的侄子路过才发现了受伤的树河,也就是说,没有现场留下直接的证据,一方面对于破案来说增加了难度,而且不是一般的难度,因为很多这样的案子最后都悬而未决,这就直接造成了受伤的树河的医药费问题,如果不报案,那么就以普通的伤情进行治疗,最后可以通过农村合作医疗制度得到大相关费用的报销,但是如果一旦报案,警方又无法破案,树河的医疗费用就无法通过对肇事司机的责任认定来赔付,一个可能的现实是:所有的费用都要超英来支付。
另一方面,证据的空白直接对应了法律的空白,当一个案件无法进入法律体系,不仅后续的赔付无法到位,而且意味着进入到公共秩序的盲点中,这对于超英、树河来说,就是现实最脆弱一面的展示,树河的侄子就对超英说:“我叔是因为帮你做事而受伤的,我没钱,医药费都要你出。”所以摆在超英面前的选择是:要不要走报案这条路?虽然有过犹豫,但是超英最后还是决然地选择了走法律程序,也就是说在这个脆弱的、几乎缺少保护的体制面前,他还是相信所谓的正义。但是这个决然的选择在警方抵达案发现场之后,还是给他泼了冷水,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证人,他们只不过是走了过场,甚至明确告诉他要等很长时间。
或许是遥遥无期,或许是永远无法找到肇事者,所以在这个现实面前,超英还是没有选择放弃,当维护权利的法律处于空白,当公共秩序缺失,他们要寻找正义,就必须走一条私人道路,也就是说,当他们义无反顾开始追凶,他们就成为了“平原上的夏洛克”,以私人侦探的方式去寻找法律无法实现的正义。化身为平原侦探,这是一种私权,它在公权力之外,所以它的困难也可想而知,而超英和占义在既荒诞又具有反讽意义的过程中,化解种种困难:他们利用私人关系,利用古老宗法法则中的“叔”的地位来寻找线索资源;他们寻找事故现场周边的监控设备,找到了经过车辆的线索;他们又找到占卜者,对列出的三辆可疑车辆进行推测;而当进入到实质“调查”阶段时,因为本身的私有性,又对公共秩序造成了威胁,甚至在所谓公权的压制下变成了非合法化的行动。
《平原上的夏洛克》电影海报
对三辆可疑车辆进行调查,都变成了一种个人英雄主义,也都遭遇了公共秩序的挤压:在找到第一辆车后,超英假装成购买设备的顾客,吸引车主的吸引力,而占义则偷偷溜进了院子,开始查看车子是不是有撞伤留下的痕迹,这无疑是一次私闯民宅的非法行动;发现第二辆车是停在学校停车场里,超英和占义爬上了学校的墙头,躲过了监控,然后开始调查,当被保安发现之后,他们乔装打扮变成了高考誓师的学生,一种正常的教学秩序也被他们打破;而第三辆车更是牵出了一出伦理道德剧,车主是公司领导,住在高档小区,超英和占义没有办法通过正当渠道进入小区,于是他们又装扮成外卖小哥,结果超英顺利进去了,而占义却被门口的保安发现,之后几个保安开始对他围追堵截,而超英发现那辆黑色车里的行车记录仪上留下了车主和女人约会的影像资料,本来超英只想获得那天撞伤树河的证据,但是车主却误以为要将他的事公开,甚至以为是敲诈电话,于是准备了十几万的钱“私了”。
“平原夏洛克”对案件进行非合法化的调查,无论是调查还是取证,其实都在私有层面上展开,过程是非法,调查中发现的意外线索也是非法的,这是一种寻找正义的无奈,也是现实的脆弱表现,超英和占义在过程中多次灵机一动才化险为夷,这当然是一种讽刺,而更重要的是,超英和占义的私人调查处处对立于所谓的秩序和法律,他们私闯民宅,他们越墙入校,他们“敲诈勒索”,他们破坏秩序:在广场上因为吐痰被城管处罚,最后占义竟然当着城管的面把嘴里的痰抹到头发上,完全变成了心酸的黑色幽默。他们化身为平原夏洛克,本身就是法律出现了空白,这一种个人英雄主义就是对那个公权体系的讽刺;但是,个人英雄主义所坚守的是正义,而这似乎也是所谓的法律和秩序所缺失的,这种正义虽然有着强烈的私人利益,但是它却是一种可贵的道义,最后公司老总打电话送钱给他们“私了”,超英就跨上了那一匹马,在夜色中疾驰而去,像极了民间的英雄,而他去见老总的目的不是拿钱,而是拒绝拿钱,因为在病床上的树河醒来,他根据有限的记忆回忆说,那次撞他的车“白光一闪”,而不是公司老总的那辆黑色豪车——当他不是肇事司机,超英的道义感不允许他成为真正破坏法律和秩序的敲诈者。
以私人侦探的方式追凶,遭遇公共秩序的数次对立,这是一种现实的脆弱,但是,当超英放弃最后的十二万,在追凶一无所获中用自己盖房子的钱付了医药费,正是他坚守道义的结果,而这种道义对于他来说,就是没有实现却在内心里不曾泯灭的正义,他们是淳朴的,是善良的,甚至是单纯的,他们期望的只是自给自足的“美好生活”,他们需要的只是能安身立命的“幸福家园”,在矛盾和冲突中,他们脆弱地坚守,就像塑料雨膜里的金鱼在游弋,“高高在上”是对现实的不妥协,却也是坚守着的一丝温暖和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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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后:南方以南的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