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6-02《甜蜜时光》:当父性完整地归来
草坪上,他们坐着,胡安讲述着童年时光,母亲特丽莎成为她挥之不去的一个影子,“我要她。”这是他对母爱的一次极致表达,在这种极致表达里,他拥有了母亲的拥抱,也得到了爱的回应:“最爱最爱的人是你。”但是极致的表达更让他看到了一杯药水带来的死亡。爱与死亡成为胡安的梦魇,它们无法被安然分开。但是当告别童年,他身旁坐着的、听他倾诉的不是母亲,而是贝莎,一个他同样对她说出了爱的女孩,一个同样回应了他的爱的女人,“我的爱,我的爱。”她抱着他这样重复着。从童年极致的爱到成年浓烈的爱,从童年的死亡阴影到成年寻找自我的努力,都变成了最后成长性的一吻:
胡安和贝莎相拥相吻,从树背后走过来的是一个小男孩,他和小时候的胡安一模一样,他慢慢走过来,分开了两个人,然后吻向了贝莎——这一幕曾经就在胡安的记忆里,那次父亲和母亲就坐在湖边的草坪上,当他们相拥相吻的时候,小时候的胡安走向了他们,分开了他们,然后吻向了母亲特丽莎,他没有吻父亲,似乎把父亲当做不存在一般。而此时缺席的父亲却回来了,“胡安”吻了贝莎之后,又吻向了胡安,然后三个人像一家人那样相亲相爱。小男孩是胡安的一个幻象?或者是小时候自我的一种投影,但是当“胡安”最后吻向了胡安,让“父亲”和“母亲”都在沐浴在一种爱中,不仅小“胡安”完成了对于家的完整定义,也使得胡安走出了童年带来的恋母阴影,更使自己弥补了“父性”的缺席——当“父亲”回来,被战争扰乱的现实,父爱缺席的生活,死亡带来的阴影都变成了“甜蜜时光”:“记得昨日的甜蜜时光,记得昔日的爱……”
这个吻向父亲和母亲的小胡安如何在胡安的世界里成为一种可能?这其实是经历了创伤的孩子对于记忆的弥补,是被阴影覆盖的孩子找到了自我。胡安是从那些童年拍摄的旧影中进入记忆的,对于他来说,那些影像里从来没有父亲,面带微笑的母亲也以自杀的方式结束了生命,过去的时光根本不是甜蜜,而是痛苦,“我不相信妈妈自杀了。”这是他在妹妹特丽莎面前常常说起的话,这种不相信是对记忆的否定,也是对自我成长的一次怀疑。为什么母亲会自杀?为什么父亲成为一个缺席的人?在胡安的记忆中,父亲总是不在身边,叔叔皮皮告诉他,父亲认识一个朋友叫维克多,他跟着维克多做生意,一度“他活得像个国王”,但是维克多欺骗了他,最终导致他负债累累,就这样父亲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一次奶奶在咒骂父亲是个自私鬼和流氓时说他去了南美,得了肺炎死掉了。
南美,肺炎,或者都是奶奶的一种臆想,是因为讨厌而愤怒编织的故事,但是对于胡安来说,父亲的确消失了。在那个战争年代,父亲的消失在某种意义上是对男性的一次阉割。在胡安的身边,其实还有另外两个男人,一个是叔叔托尼托,一个则是皮皮。在那次谈论父亲的聚会上,门被打开,进来的是穿着纳粹军装的托尼托,在斯大林格勒战役爆发之后,托尼托成为西班牙军队的一员,而西班牙军队帮助的正是侵略苏联的纳粹,于是托尼托也成为了纳粹,而且他在斯大林格勒战役中战死了,他的“回来”是纳粹阴魂的归来,在灯光慢慢暗下去的时候,托尼托说起了自己的战斗经历,“我们在博卡湖边,太冷了,我的身体在颤抖……”在托尼托的描述中,胡安的妹妹玛莎躲到了桌子底下,而讲述的托尼托开始情绪激动,“我虽死犹生……”最后他甚至喊出了“我们需要回到十字军的时代……”
导演: 卡洛斯·绍拉 |
“回来”的托尼托代表着不死的纳粹思想,它构成了胡安一家恐惧的记忆。而另一个叔叔皮皮,则把胡安带入到了欲望世界,他在家里大声喊道“妓女!妓女!”自己却偷偷跑去妓院,甚至带着年少的胡安,在妓女肉体的引诱中,胡安失去了童男之身。做生意失败而消失的父亲,死去的纳粹托尼托,用欲望打开胡安世界的皮皮,是胡安童年记忆中的三个男人,他们都以某种畸形的世界观让胡安找不到自己,而造成这一切的其实是背后的战争,战争是混乱,战争是死亡,战争是最浅层次的满足,战争更是对完整世界的破坏——而其实,父亲的离开更在于他对母亲的欺骗。在母亲自杀之后,玛莎交给胡安一叠信件,这些信件是离开家的父亲和母亲的通讯纪录,“特丽莎,我到了,我将告诉你所有的历险。”这是父亲给母亲最初充满爱的问候,“亲爱的,照顾自己直到三月,然后我将照顾你像个国王。”这是母亲的回应。但是这种爱的表达在之后的信件中慢慢变成了欺骗和冷漠,“我还不能回来”是一种婉拒,“我已经爱上了……”则是一种背叛。
父亲走了,父亲消失了,对于母亲来说,不管是第一次看电影时触摸到胸的刺激,还是走进教堂之后的那场“梦幻婚礼”都变成了残存的记忆,当胡安降生,母亲将这种爱投射到了儿子身上,甚至变成了某种不伦:她到胡安5岁时还给他卷头发,她会在胡安面前毫无遮拦地脱衣服,她会宽容胡安犯下的错误……对胡安倾注自己的爱,这本是母亲的一种职责,但是在丈夫离开甚至背叛的情况下,特丽莎只有用这种爱才能维持内心的某种平衡,而在这个意义上,这种爱变得畸形。而胡安,从小就沐浴在母爱之中,不对等的母子关系又让他对母亲产生了依赖感,越来越女性化的存在是他无法成为自己的一种困境,就像他对贝莎说的:“我理解了为什么父亲要逃避,她是一个无助的人。”
最后选择的自杀便是这种无助的极端表现,在胡安的记忆中,最后一次进入母亲的房间,他交给母亲的是父亲寄来的盒子,母亲抚摸着盒子泪如雨下,然后她叫住了胡安,抱着他说:“记住我最爱最爱的人是你。”在最爱的表达之后,母亲喝下了那杯融化了药的水。母亲以最爱的方式影响了胡安的成长,而胡安在这种爱里也无法走出,甚至成年之后的他接近和母亲相像的贝莎,就是无法走出这种阴影的证明,他以另一种投影的方式寻找母亲。但是对于胡安来说,他必须走出这层阴影,必须找到自己,作为一个作者,将童年记忆写成“甜蜜时光”的作品,将它搬上舞台是他自我突围的一次努力,这也是以现实的方式介入记忆并从记忆中挣脱出来的一种迂回方式。
《甜蜜时光》电影海报
童年的胡安走在上学路上,成年的胡安从他身边经过并转身回望他的背影,这是一种观望;成年的胡安打开了门,看到年幼的妹妹、正在织毛衣的母亲,以及皮皮和奶奶在一起,而他在被他们看见时就变成了放学回家迟到的孩子,这是一种介入;在皮皮训斥他去看了禁片时,成年的胡安像小时候一样靠在特丽莎的膝盖上,享受着母亲的抚摸,这是一种回来……但是这一切都不是最初的记忆,或者在成年胡安对童年的介入中,记忆变成了一出戏剧,而在其中扮演母亲特丽莎的便是贝莎——当贝莎进入戏剧,当胡安既是戏剧的作者又是其中扮演胡安的演员,一种对记忆的分离和改写,他以移情的方式把爱投射到了贝莎身上。
胡安告诉贝莎自己的童年生活,述说了父亲和母亲之间的故事,更没有隐藏地说起了母亲的自杀,“她是一个无助的人”成为他对母亲悲剧命运的注解,而这一注解也使他从母亲极致的爱中慢慢走出来。他给她看童年的相册,他带她去童年的城堡,他回忆和母亲的甜蜜时光。而贝莎也在爱上他之后讲述了自己的生活,她曾经好恶一个男人同居了五年,但是他最后还是离开了,“一切都付诸流水。”就像胡安的母亲一样,在失去了丈夫之后再也无法走出,最后以自杀的方式结束了这无法承受的爱,而贝莎也曾经有过自杀的冲动,但是她没有上演和特丽莎一样的悲剧,因为胡安在她身边,因为渴望走出阴影的胡安带给她更多的甜蜜时光——这是一种替换,也是一次自我解放,不仅对于胡安,而且对于贝莎,爱让他们彼此依靠又不失独立性。
而正是这种独立存在又相互需要的爱,在另一个意义上让胡安完成了对于父亲的完整定义,他们相拥,他们相吻,他们度过欢乐时光,而从树背后走出来的小胡安吻向了贝莎,吻向了胡安,他以“儿子”的身份定义了父亲和母亲,他们是平等的,他们也拥有平等的爱——爱不是生活无望的寄托,不是父亲缺席的附属,更不是自我囚禁的畸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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