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6-02《认识你的敌人日本》：“八纮一宇”的神话如何破灭
“现在我们能集中力量对付日本，我们要摧毁日本发动战争的所有力量……”当麦克阿瑟将军率领的美军解放了菲律宾、琉球和冲绳，当美国海军、空军和陆军的战斗力得到展示，电影最后打出的是一个大大的“V”字，这是对击败日本法西斯的战略自信，这是对取得最后胜利的一次鼓劲，而在电影于1945年8月9日在美国上映时，这种自信和鼓劲也变成了不容争辩的事实：一周之后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战也由此走向了最后的终结。
从战略自信到最后成为现实，1945年的这部电影从历史角度来说，似乎也建立了一种必然的逻辑：作为军国主义的日本，作为信奉世界一统的日本，作为残忍凶悍的日本，必然会走向它的穷途末路。但是在尤里斯·伊文思和弗兰克·卡普拉拍摄这部电影的时候，他们的用意就是知己知彼，以“认识你的敌人”全面了解日本：“这是一个一意孤行意图统治世界的国家”，美国便是他的敌人，如陆军上校太平秀雄所说：“日本要下定决心花百年时间打败美国！”所以，“我们必须试着认识日本，因为我们将长期于他们保持紧密的联系，那就是战争。”当日本成为敌人，当敌人决心打败你，那么，认识敌人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打败日本。
这是这部纪录片的主题逻辑，正因为这是为战争所需的一部电影，所以纪录片必定打上了战时宣传片的烙印，那么作为敌人的日本，到底是怎样一个国家？电影首先从“现实”出发描写了日本军人身上狂热的军国主义思想：日本陆军大臣荒木贞夫信奉的是“剑即铁律”，镜头里他挥舞着战刀向着那些稻草人砍杀，而在战场上日本军人则对着活人进行砍杀，“剑即铁律”到底传达着怎样的军国主义思想？这是日本军人忍耐力的体现，这是日本军人将武士道精神作为狂热的信仰，以铁律来武装自己则是他们至高无上的荣耀，“为了达到目的，他们对背叛、暴虐、强奸和酷刑对待非日本人都是正义的。”非日本人成了他们合理化的敌人，而这种合理化背后是日本极端的民族主义。
电影从日本的神话传说开始，“1940年是日本神圣的一年，他们庆祝建国2600年。”追溯日本神话传说的起源和谱系，日本人认为天皇就是上古神帝的直接后裔，它是最高统治者，发展出来的神道教则成为了日本主要的宗教，其中的一个观点就是“八纮一宇”，这个取自中国古籍《列子·汤问》中的词语成为了日本意在统治世界的核心思想。“八纮一宇”意为天下一家，但是日本统治者却将它演变为“征服世间的四面八方，置诸于一个屋顶之下”的使命，由此为宣扬大东亚战争赋予了其正当性：因为“日本是神国”，“日本民族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所以全世界要合并成一个大民族、成立一个大国家，即世界一家，日本天皇是世界的最高君主。1930年，日本政府大臣松冈洋右说：“日本天皇是世界各民族的主宰，所有海洋都是日本海的一部分，上天之命就是要征服全世界……”1937年7月7日，相川胜六出任宫崎县知事，就提出了在宫崎修建“八纮之基柱”建筑方案；到了1940年，也就是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的前一年，日本举行建国2600年庆祝仪式，仪式上宣布进行全民总动员修建“八纮一宇塔”，目的在于炫耀日军侵略武功，使日本神话充当军国主义宣扬侵略战争的工具，它也成为日本军国主义野心和到处侵略扩张的罪证。
| 导演: 弗兰克·卡普拉 / 尤里斯·伊文思 |
这是电影对现实的解读，在这一现象面前，对于日本的认识当然也只是一个传说，于是电影开始了第二层的解读：“日本到底是怎样一个国家？”抛却这些神话，“日本”这两个字来自于汉字，即“日出之地”的意思；日本是一个位于火山带的岛屿国家，这个国家常年发生火山喷发和地震等自然灾害；日本历史上也发动过战争，丰臣秀吉就曾对朝鲜、中国进行侵略；麦哲伦给日本带来了基督教，但是基督教遭到了打击，大批基督教徒被杀死；1853年佩里率领的美国舰队抵达横滨港，向日本提出了友好关系和通商的要求，已经落后于西方的日本结束闭关锁国的历史，开始了现代化的进程；但是和西方自下而上的改革不同，日本的统治者牢牢掌握着主动权，他们所谓的改革是自上而下的：一切的改革都先从统治阶级开始试用，如果他们觉得合适便传递到下层，但是在日本的等级思想中，改革只是为了统治阶级服务，他们用思想警察监视民众，他们去除了西方先进思想，他们设立了秘密组织，他们通过学校教育进行思想控制……一切的做法都是为了凸显天皇至高无上的权力，都是为了实现向外扩张的野心。
日本的个人崇拜，日本的间谍战术，日本的血汗工厂，日本的商品倾销，都是为了回到“八纮一宇”的统治思想中，按照他们的计划，全世界都要成为日本的一部分，而美国便是这个计划的最后一步。为了这个“八纮一宇”的终极目标，他们训练童子军成为日本军人，他们生产火炮、船舰和飞机，建造各种战争机器，他们也在一步步实现这个目标：从19世纪末的日俄战争，到9·18侵占中国东北，从入侵菲律宾对战俘实行惨绝人寰的“死亡行军”，到偷袭珍珠港，“这就是日本，一个一意孤行意图统治世界的国家”。在这样一个狂热、残忍、极端的民族面前，“认识你的敌人”唯一的目的就是“击败你的敌人”。
《认识你的敌人日本》电影海报
要击败这个敌人，除了在思想上让“八纮一宇”的计划破产，更要在舆论上击破这个从神话中衍生出来的军国主义神话。电影在两个层面上破解这个神话，在电影开始的时候，举例了日裔美国人的正义之举，“在过去一百年间，有一部分日本人来到了美国，根据法律规定，他们生下的孩子成为了美国公民，他们与我们共同分享自由，并愿意誓死捍卫自由。”同样来自于日本，成为美国人之后他们拥有了自由也捍卫着自由，和军国主义思想的日本人不一样的是，他们是美国文化和美国精神的一部分，而更为重要的是，他们在战争中的角色也完全脱离了日本的神教思想，“在欧洲，由一群日裔美国人的后代组成了独立团，他们被称为‘二世’，在反对纳粹的斗争中战功卓著，证明了他们身为美国公民的本质，他们的故事代表了日裔美国人在战争中的忠诚奉献……”他们有着日本人的血统，但是成为美国公民之后捍卫自由，“二世”更是在战场中奋勇杀敌。
电影的对比法，自然将那些抱着军国主义思想的日本人看做敌人，把被美国精神浸润的日裔美国人看成是正义、忠诚和自由的化身。而另一方面，电影更是直接展示了二战后期日本节节败退的现实，因为有强大的海军、空军和陆军，麦克阿瑟带领的美军解救了菲律宾、琉球和冲绳，并以不可阻挡的势头不断摧毁日军的战斗力，不仅仅是这场战争，不仅仅是日本发动战争的所有力量，更重要的是彻底将“八纮一宇”的神话埋葬。从对日裔美国人的礼赞，到美国强大军事能力的展示，纪录片都是起到了扬我军威、震慑敌方的宣传作用，这其中自然有观点的偏颇，尤其是站在战争敌对者的角度来审视日本军人的狂热和残忍，对于普通日本人的生活、观点和思想很少涉及，但是作为战时宣传片，“认识你的敌人日本”并非只是一个简单的“认识”过程，在大大的“V”字所表现的必胜的自信之下，“认识”也便完成了在战略和战术上对敌人的彻底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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