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1-06《健听女孩》:声音世界的三重人生
这是一个颇有象征意义的结尾:当露比终于通过了伯克利音乐学院的申请,终于要开始大学生活,她忽然从即将出发的车上下来,奔跑着和爸爸、妈妈、哥哥拥抱,尤其是单独和父亲弗兰克相拥,这是一种告别的仪式,更是一种对于亲情的不舍,而在离开又返回的过程中,露比是在更深刻地注解自己的双重身份:前往伯克利,是开始唱歌的生涯,这是完全属于“会唱歌”的自我生活,甚至是对于聋哑家庭的一种挣脱和超越,在那一刻露比已经成为了“健听女孩”,但是在奔向自我世界的同时,她以一种返回的方式再次进入“聋哑”家庭中——在去和来之间,在健听和聋哑之间,在可选择的自我和无法选择的出生之间,露比完成了对于不同人生阶段的命名,也将两者结合在完整的声音世界里。
片名CODA,是Children of Deaf Adults,无疑就揭示了露比不一样的人生境遇,Deaf是聋哑人,是凸显在爸爸、妈妈和哥哥身上的生理属性,这种寂静和沉默的生理属性就是一种“不听”的人生,更是在社会属性上成为边缘人。他们一家每天早上3点出去捕鱼,捕捞作业完成之后便按照当地渔业委员会的规定,将捕来的鱼卖给他们,这就是他们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几乎是在一种封闭的状态中,一方面,他们之间使用的是手语,这和普通人交往的言说方式不同,所以他们和他人之间自然形成了隔阂。不仅仅是隔阂,还有歧视,露比的哥哥李欧在餐馆里用手语表达的时候,就遭到了别人的嘲笑;母亲也深受其害,作为报复,她甚至称对她投以鄙视目光、听力健全的女人是“会说话的婊子”;在自己的利益被渔业委员会制定的制度中受损,爸爸也是敢怒不敢言,当李欧提议自己发起搞渔业合作社,父亲泼了冷水:“我们是聋哑人,每人会加入我们。”在和委员会谈判时,忍无可忍的父亲终于站起来痛骂他们的剥削制度,但是面对委员会人员的质问,父亲又选择了“沉默”,他承认那只不过是自己一时冲动。
这是一个尝过了歧视、冷遇和嘲笑的家庭,这是一个主动封闭自己的家庭,“聋哑人”无疑是深深打在他们身上的烙印,所以聋哑世界所呈现的是一种“偏见人生”。出生在这个聋哑家庭,露比一样遭遇到了偏见的生活,她每天一早和爸爸、哥哥出海捕鱼,等结束了捕鱼工作,又骑车去往学校,缺觉的她在课堂上打瞌睡,自然遭到了老师的批评,遭到了同学的讥讽。而且她捕鱼之后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满身的鱼腥味变成她身上的印记,在归于“聋哑家庭”的生活中,露比无疑被同化了,她似乎也成为了生活在边缘封闭自我却又极其敏感的聋哑人,即无力反击那些嘲讽,又假装沉默于那些伤害。
但实际上,露比是一个听力健全的人,这无疑是对于聋哑家庭的某种颠覆,这个有声音也可以言说的世界,对于露比来说,反而会变成更深的伤害:当父母开着卡车来学校接她,露比在同学嘲笑中坐上了车,脸上是一种愤怒,这种愤怒不是针对投以鄙视目光的同学,而是针对公然来接自己的父母,她急于逃离那些目光;当和同学迈尔斯在家里练习二重唱,却不想和父母撞见,当四个人正襟危坐,母亲告诉他们要记得戴安全套父亲更是用手语告诉他们一些禁忌,不想迈尔斯将这些动作告诉了同学杰,当露比看到同学在他面前做出那些动作,她更是无地自容,她认为迈尔斯是故意在嘲笑她,这使得她对迈尔斯的那点朦胧之爱荡然无存……
导演: 夏安·海德 |
作为一个健全人,露比更多的烦恼来自家庭本身,一个可以说话、可以听见的健全女孩,在露比看来,只不过是一种工具,每天出海捕鱼,她的存在可以和海岸警卫队的通话系统保持联系,所以她是一个水手;在父母和外界交往中,她承担的是“免费的传译员”的职责,在医院,他负责将医生的诊断报告用手语告诉父母,当成立合作社引起了记者的注意,她又在采访现场成为翻译者。从手语到言语,从言语到手语,露比在家庭成员和社会之间架起了桥梁,无论是水手还是传译员,露比都是作为一种工具存在着。这看起来是家庭不断融入外界生活的需要,但是对于露比来说,则带来了更多的隔阂,当露比决定考音乐学院,立即遭到了母亲的反对,表面上看起来母亲担心露比的离开会让他们的捕鱼事业受到极大的影响,而实际上是他们不想让露比真正离开自己,离开已经成为习惯的生活,这不仅仅是一种工具式的需求,更是作为“聋哑人”的一种自我保护,母亲说起在露比出生时做了听力测试,那时她担心的不是露比和他们一样是聋哑人,而是害怕露比不和他们一样,“如果你是健全人,你会和我们不亲。”这是一种对于梳理的担心,而李欧在露比面前也表达了同样的忧虑,在露比陷在考音乐学院还是留下来的抉择中,李欧告诉她的是:“我们一家人在你之前都是好好的。”似乎在责怪她的出现改变了这“好好的”局面,而露比决定留在家里,李欧甚至对她热潮冷讽:他叫她“圣露比”,说她像一个上帝给了家里救赎的力量。
他们还是把她当成了工具,留下来也就意味着露比工具人生的继续:她每天会和父亲、哥哥出去捕鱼,学业不好高中毕业之后可能成为全职的捕鱼人,在成为水手和传译员之后她会忙于合作社的工作……但是对露比来说,工具人生绝不是她想要的,她在内心深处已经在不断拒绝这种人生定位,翻译时故意制造的信息不对称似乎就是这种拒绝的写照:在医院里,医生告诉露比,父亲因为患有股癣,两周内不能性交,而露比用手语告诉父亲,传递的信息不是两周,而是“永远”;同学格蒂说李欧很性感,她问起露比性感和上床的手语,在离开之前格蒂故意在李欧面前表达了这个信息,而实际上格蒂在李欧面前做出的手语表达的意思是:“我有疱疹。”而在最后演出中,音乐老师维祝贺露比演出成功,在面对露比一家时,维做出了动作,他想表达的是“很高兴和你们认识”,但是却变成了“很高兴和你们做爱”……
《健听女孩》电影海报
从手语到言语,从言语到手语,两种语言存在着隔阂,这是属于语言本身的沟通之困,而露比既懂手语又会说言语,她自然应该起到弥合的作用,但是身为传译员的她并不是为了消除隔阂,而是故意遗漏或误读信息,使信息永远在不对称中,这是对自我工具属性的拒绝,所以很明显拒绝是为了寻找属于自己的人生,而露比对这一宿命和工具人生的超越就在于她喜欢唱歌,而且具有唱歌的天赋。在宿命论中,露比只能在捕鱼时一个人高声唱歌,只能跑到湖边的树林里放声歌唱,如果不是同学迈尔斯报名参加合唱团,如果不是她勇敢地追逐自己的爱好,如果她没有遇见伯乐式的维老师,露比或者只能在心里保持唱歌的激情,只能在房间里偷偷听唱片,而不会在寻找自己中改变命运。
但这一切的偶然还是成全了露比,使她能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维老师不断挖掘她的歌唱能力,还鼓励她面向自己的理想勇敢前进;迈尔斯没有歧视她有一个聋哑家庭,在二重唱中给她信心,在湖边高台跳水中给她最美的吻;而父母呢,逐渐认识到她不再只做水手和传译员,不再是封闭在那里的“宝宝”——所有这一切都让露比在唱出歌声的道路上前进,她改变了出生于聋哑家庭的偏见人生,也颠覆了只是听见的工具人生,在超越中走向了属于自己的唱歌人生,“唱歌是我的一切”就是对自我真正的命名。但是这中追逐自我的生活不是对过去的遗忘,不是对他人的忽视,而是一种融合,当在伯克利的面试中,面对坐在楼上偷偷看他的家人,露比边唱边用手语表达着《Both Sides Now》,这是“两个角度的爱”,这是“付出和回报”的结合,这是手语和言语的合一,“我真的不懂爱”其实表达的是“我需要懂得更多的爱”。
出走和回归,沉默和言说,聋哑和健听,从偏见到工具再到寻找自我,露比这个“健听女孩”在特殊的境遇中发现了形式之外的爱,这个中规中矩的心灵鸡汤故事也在大团圆中走向了终结,偶然多于必然,意外多于选择,这也许就是一个充满了太多寓言的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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