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5-17《照片》:影像的“扩散”运动

一张照片,一张拍摄于1944年9月的照片,一张已经模糊甚至发黄的照片,当照片从1944年穿越时间来到1968年,它自身变成了一种运动:在1944年拍摄下的照片,是一种定格,一种静止,一种凝固,关于时间的一切元素都不再发生变化,这是照片具有的永恒性意义;但是在时间的流动中,当照片本身不发生变化,对于照片的观看和解读却发生了变化,观者是站在属于自己的时间里看见了照片,其中的解读和回忆,变成了一种动态,它甚至打破了影像的定格和静止,从而被赋予了一种言说的可能。
基耶斯洛夫斯基把这部毕业短片取名为“照片”,却又用摄像机对准这张照片,从而“寻找这两个孩子以及他们的故事”,便是一种双重的言说,除了在时间流动中的观看之外,运动的摄像机所捕捉的影像也完全超越了照片所定格的一瞬间,过去扩散成为现在,一瞬间扩散成一段时间,现在和一段时间则组合成一种不断赋予新内容的运动,它是对历史的讲述,是对现实的叙述,是对可能的未来的描绘,讲述、叙述和描绘,构成了另一种言说。
两个戴着帽子的孩子,两个拿着步枪的孩子,两个面露微笑的孩子,这是照片上的信息,这一切就在1944年被拍摄时定格而成为了“照片”。一张照片,一张历史的照片,当他在1968年被看见时,它就开始了叙述,而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寻找和这两个孩子有关的故事。寻找是一种从静止到动态的过程,但是寻找的起点,寻找过程中不断停留而向前的过程,都变成了时空中的定格。先是看到了照片,是在摄影展上第一次见到照片,接着找到了照片的摄影师,波兰人民军第四师的士兵;摄影师回忆说,那是在1944年9月15日拍摄的,照片拍摄于普拉加的一个小区,那个小区位于Brzeska大街5号;于是寻访组来到了这个小区,从油漆匠到洗衣的妇人,从一直住在这里的老人,到后来搬过来的住户,他们都拿着这张照片进行辨认;随着辨认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确认这是Janczewski家的两个孩子,但是他们早就搬走了;这里的人已经不知道他们搬去了何处,于是基耶斯洛夫斯基带着摄制组去了档案室,根据这家人的名字查到了他们的信息:1945年他们在这里进行了登记,1947年搬到了Debinka村;基耶斯洛夫斯基来到了这个村,从村委会的信息里找到了他们的趋向,1948年的时候,他们又搬回到了华沙,所居住的地方是Komorska大街44号;于是基耶斯洛夫斯基找到了这个地址,并最终找到了照片上的两兄弟:哥哥尤雷克和弟弟塔德克。
从1944年拍摄照片到1945年登记信息,从1947年搬离普拉加到1948年搬回华沙,再到1968年通过摄像机找到了照片上的两兄弟,这是关于时间的流动史;从普拉加Brzeska大街5号的那幢楼到Debinka村,再到华沙的Komorska大街44号的房子,这是关于地点的变迁史,从一张摄影展上看见的照片,再到让众人辨认的照片,再到塔德克的妻子第一次看见这张照片,最后到尤雷克和塔德克两兄弟拿着照片回忆当时的情景,这便构成了从过去到现在的历史,而这段流动史和变迁史,都是由一张定格、凝固和静止的照片引起,也就是说,照片仅仅在照片的意义上,它是一种静态呈现,但是从这张被定格的照片为出发点,则构筑了多元的、立体的、丰富的时空结构,不仅如此,从照片的扩散运动而带来的回忆成了另一个更为丰富和鲜活的文本。
| 导演: 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 |
基耶斯洛夫斯基说拍摄的目的是为了寻找两个孩子和他们的故事,但是在寻找的过程中,这个单一的目的不断吸收内容,成为对于波兰历史和现实的解读文本。普拉加那幢楼的居民拿着照片辨认上面的孩子,有人记不清他们是谁了,但有人认出了出现在背景上、只露了半身的玛利亚;有老头说这两个孩子看上去像是自己的孩子;还有个老人则说:“他们是波兰的孩子,我们的孩子……”两个个体意义上的孩子,也是一种象征,一个符号,他们和国家有关,和民族有关;从这张照片,这两个孩子,人们又开始回忆当时的情况:摄影师回忆说那年的9月15日人民军进入了普拉加,在Brzeska大街5号的这幢楼前,他开始拍摄,有军官给孩子发了帽子和步枪,于是这张照片被拍摄下来了;而在照片之外,人们看着照片,又回到了1944年9月的那一天,有人回忆说那时大家喊:“我们自由了!”也有人想起在德军的侵略中很多人开始了抵抗;当然还有人说解放的那天是“快乐的一天”!
从定格的照片开始,人们找到了回忆,人们进入了历史,人们还原着情景,这是超越照片本身的叙事,在基耶斯洛夫斯基的镜头前,一切都被激活了。这便是影像具有的扩散运动,而扩散也不仅仅是激活历史,更是回到了当下的现实,让现实的生活变成了活生生的存在。基耶斯洛夫斯基找到了照片中的两兄弟,弟弟塔德克的妻子接待了摄制组,她很意外能看到丈夫小时候的留影,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在熟睡的孩子身边,她告诉剧组他们结婚已经两年了;后来摄制组找到了塔德克,塔德克也感到意外,虽然在对话中说起和照片有关的故事很多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却说起了和妻子的相识过程,大街上开车认识,搭车一公里,接着是聊天,然后再一起,最终结婚生孩子,塔德克说了一句:“可能我们会离婚,但现在挺好的。”是一句玩笑,背后也是对于生活的注解;而在哥哥尤雷克那里,孩子们告诉摄制组爸爸是司机,尤雷克拿着照片端详了很久,说起那时的摄影师给了他们巧克力,说起在法国的父亲给了他们刊登这张照片的报纸——但是尤雷克的回忆显然不是快乐的,“这是一个悲剧。”他说,因为就在那一年,他的母亲去世了。
塔德克回忆和妻子的认识是“有趣的故事”,尤雷克想起那年的事,称“这是一个悲剧”,不管是有趣还是悲剧,在他们的回忆中都变成了厚重而鲜活的故事,也正是从一张被定格的照片衍生开来,从一次单纯目的的寻找拓展开来,在影像记录和激活的扩散运动中,一切都变成了时空的叙事,变成了被看见的人生,甚至和战争、国家、民族有关的一切,也变成了宏大叙事的一部分。

《照片》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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