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5-17《孟克斯人》：夹在中间的“X”
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的最后一部默片，他自己对之的评价是“一部非常无聊的电影”——因为故事还是常规套路的三角恋？还是对于道德问题的浅显探讨？希区柯克对电影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意，也许是他真的想要寻求一种突破。但是这部电影在叙事上还是具有完整性，而希区柯克对符号的运用甚至超过了电影本身主题的表达。
“The Manxman”，故事发生的“Manx”是一个并非虚构的地名，它就是马恩岛，在部分场合，马恩岛与大不列颠岛、爱尔兰岛合称为英伦三岛，而其实马恩岛是一个独立于英国的自治地区，马恩岛的“Man”并非英语，而是来自凯尔特语。在这个片名中，Manxman变成了希区柯克“说文解字”的一部分，man和man之间是一个X，似乎指向的正是电影中皮特和菲尔两个男人夹着的“曼岛仙女”凯特，故事所演绎的就是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的三角恋——man和man呈现出一种对称关系，他们的命运取决于中间这个像是未知数的X：皮特爱着凯特，他以为凯特也深爱着自己，所以在被凯特的父亲拒绝之后出去闯荡，赚钱回来娶凯特为妻成为了他人生奋斗的目标；皮特离开之后，让最好的朋友菲尔照顾凯特，不想菲尔和凯特之间产生了感情，在得到皮特在南非矿区死去之后，他们终于迎来了“自由”，但这只是皮特给凯特的一个惊喜，当皮特返回，菲尔为了遵守对朋友的诺言，没有告知皮特他和凯特之间的事，而实际上菲尔更大的愿望就是按照家族的传统成为一名大法官，于是皮特和凯特结婚，于是凯特生下了孩子，最后当凯特离开皮特，菲尔也成为了众人指责的那个背叛朋友的人。
man和man之间因为有了一个X，生出诸多的变数，希区柯克似乎刻意强调了这个符号的所指意义，在电影开场的时候，第一个镜头就是马恩岛最著名的三曲腿标志，当印有这个符号的旗帜缓缓拉开，出海捕鱼的船只纷纷返回，这也预示着整个故事拉开了序幕，所以希区柯克在片头设置这个符号，也是在强化man和man以及X之间的“三角关系”。三曲腿图是马恩岛的一个象征，据说和王权有关，它和西西里岛的三足标志有着某种关系，是和英格兰王室、教皇、苏格兰国王的那段历史有关，这其中就有私生子的传说，领土征战之间的故事，而这些故事在这部电影中又似乎变成了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道德故事。
| 导演: 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 |
希区柯克用片名、三曲腿旗帜等符号语义学构筑了这个故事的某种象征意义，而内核就是三角恋中的道德，字幕打出来：“一个人赢了世界，却丧失了灵魂，又有何用？”引用自《圣经》的这句话是对主题的阐述，如果希区柯克引用这段话就是代表自己的立场，那么这个赢了世界又丧失了灵魂的人指的就是在人生路上实现了理想成为曼岛大法官的菲尔，因为在他和凯特萌生恋情之后，母亲就让他放弃这段感情，因为菲尔背负着家族的使命，那就是成为人人尊敬的大法官，而和凯特这样的女子在一起会影响自己的前景，因为凯特只是一个“低贱”的人。虽然菲尔一直爱着凯特，但是他没有在皮特回来之后说出真相，更没有在皮特和凯特结婚之前戳穿事实，甚至在凯特离家出走找到他时，他也没有采取措施，最后在凯特失足落水这一案件的审理中，凯特的父亲老凯撒才在法庭上说出了他和凯特之间令人“耻辱”的故事，这种耻辱就是对朋友的背叛，菲尔也终于低下了头，认为自己不配做大法官，辞职之后他虽然和凯特在一起，但是他们的行为遭到了所有人的指责，两个人在谩骂中离开了小镇。
对声望、地位的追求，是菲尔的选择，凯特也曾经质问他：“为什么你不在皮特之前向我表白？”凯特离家出走找到菲尔，让他做出选择，菲尔也没有回应，凯特更是认为他只考虑自己的前途。虽然菲尔有成为法官的理想，但是在这个故事中，他之所以选择了沉默，就在于他把对朋友的承诺看得太重，皮特让他照顾凯特，他就不应该爱上凯特，但事实是他和凯特都爱着对方，却不能在众人面前说出真相，否则就是对朋友的背叛。但是因为选择沉默，对自己的伤害、对凯特的伤害，最终造成的是对朋友皮特最大的伤害，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菲尔的错误在于把形式意义的承诺看得太重，从而违背了自己的内心，所以希区柯克字幕中所批判的“丧失了灵魂”的人并非指菲尔。
那么，它所指的是凯特？的确，夹在两个man之间的X对于两个man来说，都是一种牵制力，她的这种道德“污点”是在结婚之后显露出来的，明明爱着菲尔却嫁给了一往情深的皮特，这对她来说本身就是一种痛苦，所以最后她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离开了凯特回到了菲尔身边，而这完全是不被传统道德所接受的，在婚礼上，父亲老凯撒就对他们语重心长地说，婚姻是神圣的，不容亵渎，他还转动磨坊的磨盘说：“上帝的磨盘在转动。”也就是对他们提出了警告。但是凯特首先背叛了神圣的婚姻，当凯特回来又想抱走孩子，无疑更是一种亵渎，因为这实际上是她和菲尔的孩子，这是一个背叛的证据，而她在法庭上面对让她回家的皮特，竟然说：“我绝不回家。”这既让菲尔的法官生涯终结，也让他们生活在众人的永远的谴责中，所以，这是一个“丧失了灵魂”的女人。
《孟克斯人》电影海报
但是，无论是对菲尔的讽刺还是对凯特的谴责，希区柯克至少在电影语言的表达和叙事的逻辑来看，都不是特别明显，它反而像一个对模棱两可的承诺进行“惩罚”的故事：菲尔一开始就是喜欢凯特的，当皮特和凯特接近时他的目光里就是失落，皮特深夜爬窗和凯特聊天，菲尔甚至就是皮特的梯子，后来皮特让他出面和凯特的父亲说起自己和凯特的事，菲尔也尴尬地答应下来，他没有表达自己对凯特的爱，他没有拒绝皮特的要求，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不够主动，都是因为他把皮特看成是自己最好的兄弟；同样，凯特对皮特也并没有爱的渴望，当皮特告诉她自己要去闯荡，等赚到钱就回来娶她，当皮特问她是不是答应等他时，凯特既摇头又点头，皮特让她不要心不在焉，这时的凯特才点了头，也正是这一次点头让她再无法抽身出来，皮特“复活”回来，就计划娶凯特，凯特无法回绝，即使她陷于焦虑而昏倒，皮特也认为是看到他而惊喜，于是一切都按照皮特的计划实施，他们结了婚，凯特生了孩子，直到婚后生活她感觉自己的心依然属于菲尔，才做出非道德的举动。
菲尔对朋友的真心浪费了自己对凯特的表白机会，凯特心不在焉的态度被皮特另外解读，所以问题都在他们自己身上，最后酿成的后果就变成了“丧失灵魂”的道德问题，但是这一切之所以沿着这样的轨道发展，真正的原因就在于模糊性承诺的对面是直接性的爱，而这就是皮特，希区柯克就是将其塑造成“一个容易受骗的快乐丈夫”，他只知道自己对凯特的爱，也天真以为凯特爱着自己，更幼稚地认为朋友不会背叛自己，所以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怀疑，直到最后真相暴露，他便成为了那个最受伤的人：妻子不爱自己，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只拥有一种道德又有什么用？菲尔和凯特抱着孩子离开小镇，也将永远背负着道德之罪，不管是man，还是X，他们就像马恩岛上那个三曲腿的标志，谁也无法独立行走，谁也不能逃离现实，他们命运相互牵制着，他们的生活相互影响着，他们的人生也终会在相互交织的影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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