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5-17《好姻缘》:预设就是一种自我囚禁
莎宾登上火车,走进车厢,坐在位置上,然后打开一本书,在抬起头的时候,她看到了对面的男人,男人也在看书,也看见了她,当目光相触的时候,他们各自礼貌地微笑,又各自收回目光,火车在移动,目光在转换,这是一种偶遇的开始?这是一种寻找的方式?或者在收回目光的时候,他们都在抵制可能的诱惑?一种未知在展开,侯麦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而这个看起来开放的结局只不过是电影结构的一次书写:它呼应着开头:也是火车,也是男女,也是相遇,但是当两个人各自抵达站点,各自下车,他们根本没有对话,莎宾走在前面,男人跟在后面,但又迅疾超越了他,然后消失在人群中。
开头是擦肩而过,最后是互动生情?一样是火车,一样是移动,一样是离开和抵达,前和后,其实在未知的状态下,反而把中间那部分带向了封闭状态中:从莎宾下车给已婚的画家西蒙打电话,她就陷入到自己无法自拔的预设状态中,那一次约会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带来的是激情和快乐,而是伤心和压抑,因为西蒙接到了妻子的电话,因为在电话中他和儿子亚历山大对话,因为莎宾被晾在了一边,所以她果断离开,果断提出分手,果断说:“我要结婚!”
正是这不再有商量余地的“果断”,莎宾把自己带入了预设的状态中,而这种预设把自己囚禁起来。在离开之前,莎宾说:“我有三个结了婚的男人,但是我打算结婚。”所以即使西蒙说自己会离婚,即使他要挽留萨宾,但是她已经看清了他的谎言,也看清了自己的结局,所以才会那么义无反顾,才会那么决绝。于是,她对好友克莱丽莎说:“我打算结婚了——尽管只是个想法。”她辞掉了工作时对夫人说:“我要结婚了。”当她遇到朋友时也直接告诉他:“我可能要结婚了。”而且还明确告知“他是个律师”,而在母亲面前,她更是没有遮掩:“我遇到了完美的男人,虽然他还没有亲过我,挂念是他能成为我的丈夫。”
莎宾从离开开始,就直接把自己放进了结婚的最终结局里,克莱丽莎说她不要为了结婚而结婚,但是莎宾显然一开始不是为了结婚,在西蒙那里遭遇到冷落,让她觉得当已婚男人的情人没有任何结果,所以那是一次改变态度的重大决定,也正是因于此,她进入到了自己的预设生活中,甚至不想让自己走出来。在尼古拉的宴会上遇到35岁的律师艾蒙,似乎一切都变成了必然,他和她经过克莱丽莎的介绍,开始相互认识,两个人走到阳台上,只是说起了和古董有关的工作,艾蒙便去接了电话,因为有事他又匆匆离开,甚至没有和莎宾打招呼。但是对于莎宾来说,艾蒙像是成了她必然的选择,35岁,单身,成熟,帅气,似乎具备了一个丈夫的所有优点,于是,她把他纳入到了自己的结婚计划中,甚至以一种理想化的方式构建了“他们”的婚姻。
克莱丽莎似乎在其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是她介绍了他们相识,她又告诉莎宾“他好像对你有兴趣”,当莎宾正在犹豫要不要联系他时,克莱丽莎又建议打电话给他,“我从来没有主动打电话给男人。”但是有什么关系,克莱丽莎说应该相信一见钟情的爱情,于是莎宾终于约上了艾蒙,一次是莎宾带着他去一个古董店,帮他讨价还价终于成交了一件商品;之后的一次是莎宾主动邀请他参加自己的生日聚会,尽管艾蒙来迟了,但是莎宾还是很高兴,她终于找到了机会,当她把手放在他手上,把头靠在他肩上,一种期盼的浪漫开始了。
导演: 埃里克·侯麦 |
但是,艾蒙终于趁莎宾的妹妹上楼打破僵局的时候说明天有事而离开,之后莎宾还不断给他打电话,但是几次联系都因为艾蒙忙于事务而没有见面,终于莎宾直接去了艾蒙的办公室,当艾蒙直接告诉她:“我可能不喜欢你那种类型的美丽。”一种关于结婚的期盼变成了泡影,而所有曾经预设的结果都回归到了零,而莎宾在摔门而去之前对他说的是:“我从没说要和你结婚,你自视太高了,你是个伪君子。”然后便把这个本来没有预兆的婚姻梦埋葬了。
从离开西蒙说自己要结婚,到最后责骂艾蒙是伪君子,莎宾似乎一直在自己构建的想象世界里,而这种想象不仅是对于艾蒙的误解,更是对于婚姻,对于自我的误读。她学习的是艺术,喜欢古典文艺,爱上画家西蒙似乎是这一种性格的体现,但是当决定离开西蒙,似乎性格并没有随之而发生改变。莎宾是一个讨厌被命令的人,当自己因为带着艾蒙去别的古董店而故意不给自己工作的店里带来生意,夫人便责怪她,她一气之下便辞去了工作;她讨厌商品,喜欢纯粹艺术的东西;她喜欢自由,希望爱情不受太多的约束;她崇尚女人的自立,在邻居家帮助他修理了掉落的开关,对于邻居鄙视“做家务的女人”极其愤怒:“家庭主妇不是妓女,女人应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这样一个喜欢艺术、追求自由和独立的女人,其实当他改变态度决定要结婚的时候,她已经不认识自己,甚至把自己囚禁在其中,她的所有行为看起来变成了自相矛盾。她说讨厌被命令,最后变成了冲动:辞掉工作而失业;她追求自由,也追求她所谓的完美男人,但是在不熟悉的情况下,却把艾蒙视作自己的结婚对象,似乎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中,“我不能和失败谈恋爱。”“我只和爱我的人结婚。”但是艾蒙自始至终没有爱过她,所以这样一种爱变成了克莱丽莎所谓的“聪明的自私”;她因为要结婚,要进入日常生活,所以想要逃避艺术家的背景,想把身上属于自己的性格都剔除干净,于是她第一次给艾蒙打电话,第一次主动追求男人,当艾蒙在生日那天迟来,她又在朋友面前生气,甚至还发生了争吵,甚至当艾蒙并不会他电话时,她还三番五次地纠缠他,而最后,但艾蒙友善地拒绝她,她又骂他是伪君子……
可以说,莎宾一直被结婚的目标所绑架,她甚至可以跳过爱恋这个环节,直接进入到结果里,而当为了结婚而结婚成为唯一的生活,所谓的自由,所谓的独立,所谓的纯粹,又在哪里体会?其实,艾蒙只不过是她想象的一个人,他们仅有的四次会面成为她构筑想象王国的基础,第一次的相遇,他们谈论了那些瓷器,艾蒙想要买一些作为礼物送人,莎宾就认为他是一个懂艺术的人,甚至默认了克莱丽莎说他对自己有兴趣的结论;第二次他们买了艺术品之后一起吃饭,艾蒙说她有艺术家的气质,也认同一个人需要独立、自由的生活,在莎宾看来,她似乎又找到了两个人的共同点,她回来后对克莱丽莎说:“我要他向我求婚。”第三次是在生日宴会上,艾蒙终于来了,莎宾把他带到了自己的房间,告诉自己14岁画画的经历,告诉他自己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而在莎宾的主动接近中,艾蒙也把手放在了她的肩上,在莎宾看来,这又是一次爱的证明,即使后来艾蒙说自己太忙要赶回去,莎宾还是没有从自己的想象世界里走出来;而第四次,她直接去找艾蒙,艾蒙说到自己想要的也是自由生活,但是他的自由是:“也许有一天我自由地选择了我的妻子,我自由地去结婚。”明显是在拒绝莎宾,但是在莎宾看来,又变成了欺骗,似乎在这个想象王国里,艾蒙必须爱上自己,必须和自己结婚。
《好姻缘》电影海报 |
她爱的当然是自己,而且在这种自欺欺人的故事里不想走出来,所以从离开西蒙说“我改变了态度”开始,她就把自己关在封闭世界里,那个世界里只有一个词:结婚。和谁结婚似乎不太重要,艾蒙只是出现在他面前的一个自我异化的样本,所以在艾蒙身上的性格都被她移植了,并成为自我的一部分,他是完美的,也就意味着莎宾觉得自己是完美的;他是独立的,莎宾也只是沉溺在自我的独立中;他应该来追求她,其实是莎宾自我追求,所以到最后,她的失败无非证明了自己囚禁自己的必然结果,就像克莱丽莎所说:“也许你对你更适合你。”
“我不能和失败谈恋爱。”这是莎宾坚持的一个观点,而她却把自己推向了失败,但是当失败的结局出现,是不是意味着那个想象的封闭世界的倒塌?是不是自我异化的预设的终结?是不是可以从那里真的获得自由?所以一列一动的火车出现,一个偶然的车厢出现,一个或然的位置出现,一个偶遇的男人出现,绕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开头,而这个开头似乎就是另一种生活的开始:也许他们还会擦肩而过,也许他们只是邂逅,也许他们真的能进入爱恋状态,但至少,莎宾绝不会向所有人、向自己宣布:“我要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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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如今我不想下一个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