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5-17 宛如讲给自己听的故事

我们的生活未必是我们自己的生活，而仅仅是我们讲述的关于生的故事。是讲给别人听的，但是——主要是——讲给自己听的。
           ——朱利安·巴恩斯《终结的感觉》

在还没有体会到终结的感觉之前，或者在没有把关于生的故事讲给别人听之前，我按照小说提供的次序样本开始记述一个自己看见的生活。“我记得”可以是从梦醒之后开始，也可以是醒来坐在床沿便开始，或者从用冷水洗干净懵懂的脸开始。但不管何种开始，时间一定是被我有意忽略掉了。

下雨的时候，那一辆车停在有行人经过的广场上，是他们，选择被关注的起点，然后发动汽车，面朝一个方向，向外面的世界进发；扭动钥匙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灯开启的时候，照亮了原本就没有黑暗的那条路；头发上面是一把黑色的伞，撑开来的时候伞骨架已经坏了一根，所以阳光从那缝中漏进来；我以为这一个下午都没有喝水，吃一个苹果的时候，河水就开始满了上来，水面上有人在游泳，还向我打着招呼；另一条河，宽阔而灰暗，一阵狂风搅乱了睡眠，掩盖了河的流向；正像那汽车朝着唯一的方向前进，我也在有人叫我的时候蒙住被子呼呼大睡；等我打开门的时候，我真的看见那读了一半的书里藏着一把生锈的钥匙。

于是，我关上门，把钥匙插进缩孔，然后起床，在黑夜里开始一个还没有做完的梦。梦里是循环的七天，它们被一个个分号隔开，这是它们之间的标记，唯一的标记，只有在梦未醒的时候才有效，所以从下雨开水，从开门结束，又从读书开始，从出发结束，不是有意颠倒，也不是故意分开，是因为在一个已经被讲述的小说里，已经找不到固有的次序，而其中除了那条莫名的河之外，其余没有一个故事是引用的，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讲，终结的感觉，其实就是开始的感觉，就是新生的感觉。

只有将小说和人生区别开来的时候，才能找到那隐没在叙事里的意义。那么就重新开始一次，以人生最普通的一天开始。的确是醒来，是起床，是在床沿独坐了一小会，本来想着再躺下去，可是一听到床头柜的手机上播报的闹铃声、天气预报声，就知道今天不是休息的一天，今天是值班的一天。是的，昨晚不是发生了一些事情吗？我一直没有想到第二天还要上班还要把自己从自己的生活中分离出来。洗脸刷牙，然后开门出发，在广场上我想起他们在我刚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踏上了去西藏的道路，简单的欢迎仪式之后，他们就开始了十多天的西藏之旅。

于是很容易想到一年前的五月，想到我们从这个起点出发的情境，是的，这是一种纪念，只不过我的思绪比他们更快到达西藏到达拉萨，也更容易超越速度和方向回来。一切在时间之外发生，所以这看起来更像是小说：“人生和小说的区别  如果主人公的行为举止并不让人觉得他在小说里，那么拥有一个戏剧化的人生又有何意义呢？”所以便是要经过这个小说一样的回忆，重新来到生活，来到下雨的现实。

有很多东西被忽略了，所以现实最后看起来骨瘦如柴，那么在这个没有戏剧化人生的一天，我略微充实地在下午到来的时候，满足地睡了一个午觉，然后满足地打开书本，看一个和羞赧、和篡改，和遮掩有关的故事，第502页的其实只有文字，而我还以为是另一个主人公出场，所以匆匆翻过之后又回到了还没有读完的上册，最后的一章，或者最后的一段，然后合上，把腰封再完整地套上去。一切有条不紊，那本书像是从来没有打开过一样，当然也不会有新的主人公出现。

这是一种极其奇特的阅读体验，第一天是陌生的，我只是读了不到60页，第二天也还是陌生的，页码停留在100左右，第三天再如此阅读，也不会超过170页，而在今天这午睡之后独自一人关了门的下午，竟然一口气把余下的250页看完了。页码和页码之间是不平等的，就像章节和章节之间，夜晚和夜晚之间，都可以被压缩可以被拉长，也可以被忽略可以被扩展，连同时间，也都没有了那种机械式的从秒到分再到时再到日的平均递进。

“不管怎样，人生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不只是加法或减法。是损失或失败的累计，相乘。”不仅是人生，也是阅读，不仅是相乘，也有平方，而在这个不断被改写时间单位里，次序当然可以被打乱，生活也可以以一种分号的方式拆解原来的先后逻辑，看上去充满了新意充满了被改写的快感，即使是拙劣的模仿，即使是越乘小数点的位数越多，那四舍五入的人生里也需要一个另外的解读。

“因为重要的是故事，而不是说故事的人。眼前我们有一则故事要说。”所以在自己改写的小说里，一个疑惑，一个难题，都可以逃到另一本可能藏有解答的书里去，而另一本书就像在相同的时间里被压缩被拉长，被忽略被扩展的那些不平等的故事，决定长度和意义的不是故事本身，而是说故事的人，以及说的方式，接驳式阅读法之外是一个自己决定的传奇，自己书写的小说，自己更改的人生。

分号隔断的循环，页码分开的时间，都是自己讲给自己听的故事，都是从终结走向新生的感觉，当灯亮起，黑暗的天上下起了雨，走在没有读者的路上，我看见影子跟在我后面，仿佛在听我故意改写的故事——“坦白说，我从来无法想像的‘另一种生活’忽然就在这个夜晚汹涌澎湃地朝我冲袭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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