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7-14《牛奶配送员的奇幻人生》：断裂的战争与爱
战争导致了伤亡，战争制造了分离，战争让爱的男女生死相隔，这是埃米尔·库斯图里卡对战争的又一次控诉，只不过当这种控诉变成爱的缺失，它似乎要抵达的只是一个单纯的目的，“如果没有战争，我们将会干什么？”当库斯图里卡扮演的寇斯塔问一起逃离的“新娘”这个问题，其实已经设置了无法逃离的战争人生：回答应该是：如果没有战争，我们会相爱，会在一起，会走进婚姻的殿堂——正如新娘回答的：“我会做电视节目，结婚，生孩子。”爱情在战争中毁灭了，属于普通人的生活在战火中被摧毁了。但是当战争造成了爱的断裂，一种逆向的判断真的也能成立：没有战争一定会有诗意的爱情？
库斯图里卡似乎以肯定的方式回答了这个问题：在两个人最后陷入地雷区的时候，新娘没有在那条蛇的缠绕中获救，而是径直滚向了雷区，她是为了组织寇斯塔而选择了赴死，“我的美貌带来了不幸，你是无辜的……”随着一声爆炸，连同那条有灵性的蛇，一起在地雷区化为了灰烬，但是在寇斯塔的奇幻人生中，新娘慢慢飞升，化作了永远不死的象征。这便是以自我牺牲的方式保全了对他的爱，当带来不幸的肉身化为灰烬，在精神意义上达到了如天上的游隼一样的永恒。而在新娘死后的15年时间里，已经成为修士的寇斯塔每天背着沉重的石块，爬上那座山，然后来到新娘死去的地方，将一块块石头从袋子里倒出来，然后铺设出属于他们的领地，这是一种怀念，更是为了抵达爱情的不死——这个15年后的故事，其灵感来自于威廉·福克纳的一部小说，当爱人死去，曾试图自杀的律师放弃了自杀，他对这一行为的解释是：“如果我死了，谁来记忆这个女人呢？我们之间的爱也会被忘记。”
15年前，她为了让无辜的他活着而选择了自我牺牲，15年后，他在保留最深的记忆中唤醒了爱。15年前的死亡是爱，15年后的活着也是爱，当爱成为抵御一切毁灭的武器，库斯图里卡把“牛奶配送员的奇幻一生”归结为一个字：爱。这是一种消除战争影响的爱，这是一种抵御时间侵袭的爱，这是一种超越生死永恒的爱——甚至这也的确是战争造成的断裂的爱，但是在这个关于战争的假设问题上，当爱成为一种结果，的确可以归结战争的残酷，而逆向的推论却始终是一个疑问：假如没有战争，他和她真的会相爱，真的会书写跨越时间的永恒？
“改编自三个真实故事与许多幻想。”这是电影开始之后的一段字幕，无疑，这是一个由三个故事的母本串联在一起的故事，除了15年后那个改编自福克纳的小说之外，前两个故事也并非是一个有机部分，再加上库斯图里卡加入了超现实主义甚至魔幻主义的“幻想”色彩，三个故事和幻想构成的“奇幻人生”本身也成为了一种断裂的结构。库斯图里卡在三个故事的改编和叙事中，抓住的一个核心便是战争，在这一点上他似乎运用自如：被摧毁的人生都是战争带来的灾祸：作为一个牛奶配送员，寇斯塔行走在送奶之路上，总是遭遇枪林弹雨，他要把牛奶送到前线，几乎行走在死亡边缘，甚至那挂在驴身上的牛奶箱子，也总是被子弹射穿。终于，他梦见心爱的游隼撞上了一架直升飞机，这是属于寇斯塔的噩梦，当从噩梦中醒来，虽然游隼还是回到了他面前，但他的惊魂未定间接反映着战争的残酷。
| 导演: 埃米尔·库斯图里卡 |
新娘的到来无疑是第二个故事的开始，而这个美貌的新娘，具有战争的双重隐喻，一方面她生活在战争中，母亲是意大利人父亲是塞尔维亚人，这一种跨地域的结合让她找不到战争中的家，为了寻找父亲，她从克拉伊纳共和国来到了这里；这是属于她的战争生活，但是她的美貌又引发了另一种战争，一个维和部队的英国将军将她从难民营中救出，但是将她占为己有，甚至还打死了在伦敦的妻子，之后新娘逃离了将军的魔爪，但是当内战结束，被判入狱的将军出狱，于是一大队士兵又开始了对她的抓捕计划，而这次寇斯塔和她的逃离生活终于将她带向了死亡——一个被战争毁灭了生活的女人，一个因美貌导致了战争的女人，无疑注解着某种灾难的属性，所以她才会以自我牺牲的方式毁灭自身的战争隐喻。
在新娘出现之前和到来之后的两种战争中，身为牛奶配送员的寇斯塔见证了战争，也反对着战争，但是一场战争的和平协议刚签署，另一场战争又不期而至，他似乎永远难以摆脱战争，但是在库斯图里卡的叙事中，寇斯塔一直游走在战争边缘，这种边缘性存在大大削弱了战争的残酷性。在前一场战争中，寇斯塔虽然总是行走在枪林弹雨的送奶路上，但是他几乎在旁观着战争，而这种旁观也让陷入战争双方的战士对他进行嘲笑。对战争旁观，只是在梦中看见了游隼的悲惨遭遇，这是属于寇斯塔的奇幻人生，而他的奇幻人生表现在动物的通灵上，在某种意义上感受动物们的生命意识中，他也成为了战争之外的存在：踏步前行的鹅群会跳入血水中洗浴，丝毫没有感受到死亡的血腥；一条蛇会饮用他的牛奶，并在危险时救了他，这是寇斯塔发现的“奇迹”，还有陪伴着他的那头驴，称它为“兄弟”的游隼，对着镜子跳舞下蛋的母鸡，水井里的白色蝴蝶，15年后还和他一起吃水果的灰熊……这些从金松岭农庄及贝尔格莱德动物园驯化而来的动物，呈现出的蓬勃的生命，具有和人类一样的灵性，寇斯塔生活在这样的动物世界，其实也是以某种方式躲避着人类的战争。
《牛奶配送员的奇幻人生》电影海报
寇斯塔的逃遁主意是明显的，但是远离战争真的就是一种反战？当进入到第二个故事的时候，他却又主动成为了战争的牺牲品。新娘的到来激起了寇斯塔生活的火花，他拒绝了米莲娜结婚的请求，开始把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新娘身上。新娘的美貌导致了战争，寇斯塔的拒绝又加深了战争，在这场人为的战争中，寇斯塔却冲锋陷阵，他杀死了偷偷获取情报的通讯兵波格丹，他和新娘在逃亡路上杀死了一个士兵，他参与这一场战争的目的很明确：他爱上了新娘。送奶路上被子弹打掉了一只耳朵，新娘将耳朵重新缝好，这是寇斯塔认为爱情的开始，之后在士兵的追杀中，两人上演了激情大戏，在水塘里，在木屋中，在大风的夜里，在携手跳下瀑布的瞬间，都诠释着两个人的爱，但是这真的是伟大而永恒的爱？
梦幻性构成了寇斯塔的人生属性，在动物世界里体验灵性的他，似乎永远是一个非现实的存在，所以战争这种赤裸裸的现实在他那里完全被解构甚至无视了，而新娘的出现，无疑是另一种奇幻，就像会喝奶的蛇，在他看来就是一个奇迹。奇幻而奇迹，就是寇斯塔的生活的全部，这是现实的变形呈现，这是生活的畸形一面，寇斯塔就在这变形而畸形的世界里看到了爱。而实际上，这种带有奇幻意义的爱也成为库斯图里卡自身的一个虚设：寇斯塔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米莲娜为什么要和他举行婚礼？新娘为什么会到那个小村？身为维和部队的英国将军出狱后还能以如此不可思议的方式来抓捕一个女人？奇幻只是为了展示奇幻本身，于是寇斯塔和新娘所谓的爱，也完全变成了库斯图里卡的一次意淫：在他们逃离过程中，真的发现了彼此之间存在的爱？爱在生与死的考验中真的变成了纯私有的爱情？
只不过是在追捕中走向了同一种命运，只不过是在困境中需要互相帮助，而最后的自我牺牲也只不过是一种背负战争之罪的救赎，当15年后寇斯塔成为了老者，成为了修士，用石头记住一段爱的初级桥段也只不过是库斯图里卡的一个西西弗斯的寓言：在断裂的战争中，在断裂的爱情里，记忆不是成为永恒的存在，它一样在断裂中注解着一个非现实、非真实的奇幻人生，甚至连自己也早已不复存在，“我早已经不是曾经的我了。”寇斯塔这样说，新娘这样说，库斯图里卡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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