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2-17《崔健诗歌集》: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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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不新鲜总是重复
一头牛走上兔子的路
昨日的追求不再明确
野性在温情中迷路
    ——《兔子牛》

纸板匣子的盒装,纯手工装裱的封面,布脊精装的版本,32开的小开本,以及白色封面上的红五星、Pantone红色油墨印刷的字体,都是一种特立独行的标志,其所对应的是崔健这个中国摇滚之父的“摇滚诗”,但是这个被精装甚至被包装的“故事”,是不是已经不再新鲜而成为重复之一种?是不是红色油墨所流淌的是牛身上的兔子血?又或者崔健在上世纪80年代的呐喊变成了二十一世纪廉价的商品?

2021年专辑《飞狗》中的这首《兔子牛》似乎注解了图书本身的某种尴尬:是具有强烈心跳的牛身上流着兔子的血?还是跳跃的兔子身上流着公牛的血?身体和血,兔子和牛,在某种置换中混杂了激情和野性:牛已经习惯了停留和慢走,牛已经走上了兔子之路,即使是另一种转变,即使是新的追求,故事也只是重复,而最重要的只有一点:“野性在温情中迷路”——沉重的腿走上不归路,带血的眼睁开却无泪,一头牛不再是一头冲向红色目标的野牛,不再是拥有强烈心跳的牛,留下的只有兔子的温情,只有慢走的节奏,只有混杂而丧失自我的表达。

2021年推出的专辑,2022年出版的图书,在后摇滚时代形成了某种时间上呼应:只是一种简单的整合,甚至只是机械的辑录:从1989年发行的第一章专辑《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到1991年的专辑《解决》,再到1994年的《红旗下的蛋》、1998年《无能的力量》、2005年《给你一点颜色》和2015年的《光冻》,直到2021年的《飞狗》,三十五年、七张专辑、五十六首摇滚歌曲,组成了《崔健诗歌集》——版权页上写着图书的字数是8万,56首歌曲的歌词,加上姜文和王朔并不长的序言,怎么可能有8万字?数字上构筑的是一个神话,是不是将三十五年的歌词结集出版也是一种神话?

为什么要将完全的歌词变身为标注了“诗歌集”的图书?封二上是北岛的解释:“崔健的诗歌结集成书,让‘一无所有’的主题与变奏,铭刻在历史记忆中。”因为《一无所有》和“一无所有”就是创造神话的存在,“一无所有——这是崔健的摇滚乐的精神历程,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到今天,糅合了中国民谣的传统和现代西方音乐,他唱出来的不只是一代人的声音。”这是将一个人的声音放大而成为一代人的声音的做法,这是将一代人的记忆保留成历史的记忆的实践,而姜文在《如是我闻》中对于歌词图书化的做法有更明确的解释:“他说:这本诗集是个纪念,经过我的编辑,把歌词版调整到阅读版,文字分量更专一,阅读起来会有意外的东西出来。”这个“意外的东西”是什么?当姜文问崔健:“当你的歌词变成一本书,你对它有什么期待?”崔健的回答是:“我希望它能引起对我未来作品的关注。”

北岛是要把一代人的记忆变成历史的记忆,而崔健却想从中引出对未来的关注,一个是历史性的言说,一个则是对未来的关注,一本书真的能连接过去和未来?真的能在文本里制造“意外的东西”?也许北岛和崔健都是从精神意义上阐述这一点,而从单一的文本出发,歌词和图书之间的对比是容易的——它到底改变了什么使得七张专辑的歌词变成了一本可阅读的书?1991年的专辑《解决》里有一首名为《南泥湾》的歌,这是对郭兰英版本经典红歌《南泥湾》的翻唱,但是在这本诗歌集里并未出现;1994年崔健发行的专辑名称是《红旗下的蛋》,但是在这本图书中,只有专辑里那张胚胎的封面被收录,但并没有看到“红旗下的蛋”这几个文字,删除了文字,看上去是一种拙劣的PS所为,而实际上,“红旗下的蛋”在网络上也成为了敏感词;最明显的变化是图书屏蔽了一些脏话,1994年专辑《红旗下的蛋》中的《宽容》,其中“你妈的”变成了□□□:“我去□□□我就去□□□”,同样,1998年的专辑《无能的力量》中的《混子》,“瞧你丫那德行”变成了“瞧你□那德行”,2005年的专辑《给你一点颜色》中的《红先生》,“若是为了生命 爱情算个屁”变成了“若是为了生命 爱情算个□”,《小城故事V21 (下)》中的牛B、放屁都被“□□”代替——如果说“你妈的”“你丫”含有一些侮辱性的口气,那么“屁”“牛B”和“放屁”被屏蔽似乎显得矫枉过正,难道图书出版中连这些词都不能出现?

当然除了专辑封面删除了一些文字、被翻唱的红歌被取消、脏话被屏蔽之外,歌词变成图书版最明显的一处是“改编”,专辑里的《蓝色骨头》讲到了红色、黄色和蓝色代表人的心、身体和智慧,然后指出“如今这三个颜色统统被泥土盖了起来/就象眼前这个社会的大酱缸”,之后便讲到了在“多年的政治运动中”人们厌倦了红色,而“黄色的肉体”也已经把灵魂埋没了,最后抬头看看上面,还有“一片蓝蓝的天空”,在这样的颜色世界里,人的无奈和无力被凸显出来,“红色已经把鲜血污染了/真不知血和心到底哪个是热的/阳光和灯光同时照着我的身体/要么我选择孤独 要么我选择堕落”——最后则讲到了蓝色的天空带来的理性。无疑,在崔健2005的专辑《给你一点颜色》里,颜色的意象传递出多元的含义,红色、黄色、蓝色这三种颜色意指不同的世界,但是在图书版里,概括了红色、黄色和蓝色代表的意义之外,关于人们对红色的厌倦,黄色肉体将灵魂埋没,以及我的选择都一并删除,直接跳到了“蓝色”代表的无限理性——无论是删减还是省略,都损害了原专辑固有的内容和情绪表达,为什么崔健指向未来的图书要将这些内容去除?

所谓改编,所谓图书化,似乎变得小心翼翼,是出版审核的要求使然?显然,这就是崔健所说“意外的东西”,但是这意外完全是词语意义上的,甚至只是不被言说的“沉默”意义上的,那么,不如去听歌,不如去读歌词——将重复制造的节奏部分去除,以此让歌词更像“诗歌”,这一种改编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从本质上讲,这就是一本歌词辑录而不是所谓的诗歌,或者说,这只是崔健的歌词集——显然,在出版意义上,如此多的设计噱头,也只是一种消费主义的实践,就像“兔子牛”一样,牛身上流着兔子的血,再没有激情,再没有野性,只能在重复中慢走,只能在温情中迷失。

编号:S29·2221004·1875
作者:崔健 著
出版:当代世界出版社
版本:2022年08月第1版
定价:79.00元当当39.50元
ISBN:9787509016565
页数:228页

但是从解读崔健的歌曲的角度出发,里面还是能读出一些摇滚情怀,尤其是21世纪之前发行的几张专辑,呈现了崔健所代表的一代人苦闷和颓唐的情绪,无力和背向的态度,“现实像块冰,理想像团火,我就在它们中间,我做好了准备,融化或者湮灭。”火首先要燃烧起来,融化现实之坚冰,这就是那个时代的呐喊——《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在对“长征”等革命话语进行解构的同时,又创造出了属于这个时代的“新长征”,而“摇滚”就是一种态度,一种行动,“一边走 一边想 雪山和草地/一边走 一边唱 领袖毛主席”,解构既是建构,在“噢一二三四五六七”中寻找属于自己的新长征路:在《不再掩饰》里传达的是对真的探求:“我的忍受已不再是劳累/我的真诚已不再是泪水/我的坚强已不再是虚伪/我的愤怒已不再是忏悔”;在《让我睡个好觉》中恢复人的存在,“不要再吵和闹我的男女老少/要知道我身上的狮子可不少/实话说我现在正是烦躁/因为我很久没有睡过好觉”;是《一无所有》中对“无”的执著:“莫非你是在告诉我/你爱我一无所有//噢 你这就跟我走”……

但是在从旧长征到新长征的开创中,从解构到建构的转变中,崔健依然是表达一种宏达叙事,革命、理想、力量、勇气和希望,也依然是一代人的追求,所以在这样的宏大叙事中,崔健的自我始终处在矛盾中:走还是不走?于是走变成了不想走的走,不走成了口号式的不走。《花房姑娘》中的我要去大海的方向,要做世上最坚强的人,要独立走在老路上,但是,“我明知我已离不开你”带来的启示是放弃;《假行僧》的歌名就揭示了一种“假”的存在,从南走到北、从白走到黑的苦行僧,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谁,不想留在一个地方,更不想有人跟随,但是却感到了累,却需要水,却想让人爱上自己,“你别想知道我到底是谁,/也别想看到我的虚伪。”真就是假,假也是真;《出走》也是制造了无法出走的困境,“我攥着手只管向前走/我张着口只管大声吼/我恨这个 我爱这个”……

个体的无畏,个体的孤独,个体的决绝,背后却是个体的犹豫,个体的无奈,个体的痛苦,所以在这个意义上,崔健的离开其实是无法离开甚至是不想离开。1991年的《解决》是另一场心灵意义上的“长征”,而这场长征更表达了内心的无力感,“噢 我的天 我的天 新的问题/就是我和这个世界一起要被你解决”,主打歌曲《解决》不是自己去解决问题,而是被解决;《这儿的空间》更是传递出被现实解决的无奈,自由不是监狱,你我不是奴隶,但是坚强和坚持只能证明,“天是个锅/周围是沙漠/你是囗枯井可越深越美”;《一块红布》更是传递着让自己被这个现实蒙蔽的欲望,“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你问我看见了什么/我说我看见了幸福”,被蒙住的感觉“真让我舒服”,然后手被你攥住,路由你做主,“我不能走我也不能哭/因为我的身体已经干枯/我要永远这样陪伴着你/因为我最知道你的痛苦”;在这样一种无力的世界里,《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儿野》也许是最彻底的自我表演,“给我点儿肉 给我点儿血/换掉我的志如钢毅如铁/快让我哭 快让我笑/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儿野”……

需要激情,需要野性,需要公牛的力量,这一种呼唤只不过是自我寻找的刺激,因为这一代人、这一现实制造的困境是:“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没有感觉所以要刺激,没有感觉所以要自我表演,而刺激和自我表演在困厄的现实里最后还是会成为没有感觉的存在。1994年《红旗下的蛋》中叙事性的《飞了》就是陷入到没有感觉而创造刺激、最终回到没有感觉的无力状态。在闻到了人肉的味儿时,“我孤独地飞了”是一种逃离,更是一种超越,自己变成了“英雄的鸟儿”,发出了从未发出过的声音,当人们惊奇甚至被吓着,“我飞得更高了”,但是,当最后发现一切和以前一样,发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在空中,“突然间那火把空气点着了/我飞不起来了”……飞了,飞得更高,最后是飞不起来,这便是《无能的力量》,颓败的人继续颓败,无能的人继续无能,1998年的《混子》成为这个时代的写照。

混子是没有教养的一代,混子是不谈正经不深沉的人,混子内心藏着伟大的人格,混子不愁吃不愁穿,“你挺会开玩笑的 你挺会招人喜欢/你过去的理想如今已变成工具了/你说这就是生活 你说这才有味道/你干脆说你愿意在失落中保持微笑”,理想主义者变成了虚无主义者,“我放眼看看世界 快放松你的下巴/你说这么多年混过来也该混出点儿头了”。“混子”人生是无能的力量的表现,混子的时代“等待 一天从梦中彻底醒来”的时代,所以在这样一个时代,“没有新的语言 也没有新的方式/没有新的力量 能够表达新的感情/不是什么痛苦 也不是天生爱较劲/不过是积压以久的一些本能的反应”,本能而存在,爱情就是肉体的表达,姑娘只是一种安慰。这是九十年代现实的写照,也是九十年代崔健摇滚表达的注解,越来越没有感觉的世界,越来越迷失的时代,终于让曾经的激情,曾经的理想,曾经的飞翔,曾经的希望都化为乌有,慢慢地走在“兔子的路上”,世界不断地被删去,《小城故事V21》的上中下成为了最后叙事诗:从“我突然意识到 这是青春后的危机/要想解决它 我只能先出去”的选择,到“突然音乐响起像是个葬礼/立刻英雄转世走来拯救大地”的死亡,再到“自由就是一次接着一次的舒服”的颓废,青春、爱情以及小城故事,都被厚厚的灰尘所掩盖,于是曾经“红旗下的蛋”在2015年变成了“滚动的蛋”,“我慢慢地走着/像个滚动的蛋”,于是在2021年的“飞狗”中寻找高科技的慰藉,爱情也早已经变成了“量子定律”。

没有感觉的病早就成为一代人的病,颓废、麻木、自我欺骗,飞是为了飞不起来,离开是一个口号的叙事,人人都是“投机分子”,混杂着兔子血的牛,是病态的牛,是僵死的牛,是消费主义的牛,摇滚走在路上,诗人走在路上,只是“继续”的行为而已,只是“意外”的自我欺骗而已,这个时代早就不是摇滚的时代,不是理想的时代,不是撒野的时代:

向前摇是A
和时代一起变迁
向后摆是B
咱俩一起沦陷
    ——《时间的B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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