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18《我聘请了职业杀手》:寻找身份
完全游离于剧情的最后一幕:饭店的老板靠着墙,望着窗外,若有所思地抽烟,然后取下眼镜,在擦拭之后又戴了上去。他看见了什么?没有指明;他抽烟时想到了什么?没有明示;他擦拭了眼镜是为了什么?也没有暗示。当最后一个镜头以如此方式被呈现出来,阿基·考里斯马基或许是一种隐喻的表达:电影所发生的故事在他之外,隔着门,隔着窗,但是身为旁观者却看见了发生的一切,甚至在擦拭眼镜之后是为了更清楚看见:看见杀手杀死了自己,看见聘请了职业杀手的人活了下来,并且和心爱的女人一起离开。
旁观者的存在,并非是对剧情的游离,他反而以自己的方式成为了故事发生的“观众”,而观众看见的意义也就在这里:“我聘请了职业杀手”,主体是我,而聘请职业杀手的目的是为了杀死自己,也就是说,客体也变成了我:我要杀死自己不是在“自杀”的层面展开,而是以我杀死我区别了主体和客体,这种一分为二是将我和另一个我、出钱聘请杀手的我和置之于死地的我对立起来,而当杀人被解构,主体和客体、我和另一个我以及出钱聘请杀手的我和置之于死地的我又具有了同一性,这是身份清晰化的界定,而这种对身份的界定必然要有一个擦拭了眼镜更明白看见了这一切的旁观者,因为旁观便是见证。
解构“我聘请了职业杀手”的荒诞性,需要的就是一个能挣脱命运藩篱的见证者,而这正是因为“杀手”的身份存在着混杂性。阿基·考里斯马基在这部电影中,其实设置了关于杀手的三重身份,第一重身份当然是聘请了职业杀手的“我”。在英国水利局工作了15年的亨利,有一天接到部长的命令:他被解雇了。因为是发过移民,所以他是第一批被解雇的,这对于亨利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被开除时部长给他的是一块金表,已经不再走动的金表无疑也是亨利人生的象征,在这个通讯录上没有朋友、独自租房、和同事们格格不入的男人,绝望之中想到了自杀:他买来了3米的绳子,然后在墙上钻出了洞将吊钩挂在上面——黑暗中传来的是重物掉落的声音,亨利上吊失败了;他打开了煤气,把整个头都放了进去,但是发现煤气没了——第二天报纸上登出的消息是:煤气公司倒闭了。
想用绳子结束生命,想用煤气让自己中毒而死,这两种方式都是“自杀”,是自己实施让自己死去的方法,但是亨利都失败了,所以他想到了聘请职业杀手,他去了一家偏僻的酒吧,找到了职业杀手公司的老板,出1000英镑杀人,当他把自己的照片递给老板,老板疑惑地问他:“你如果自杀的话不要钱。”亨利告诉他,“我是个胆小鬼,我怕死。”自己出钱买凶,为的是杀死自己,这种杀人方式和“自杀”并不相同,因为出钱聘请职业杀手可以消除自己胆小、怕死的顾虑,也没有绳子从挂钩上掉落、煤气公司倒闭的担心,也就是说,聘请职业杀手有着明确性和直接性,它变成了必须完成的一件事,金表当了15英镑,杀人需要1000英镑,亨利几乎倾其所有就是为了这个必须完成的事。
导演: 阿基·考里斯马基 |
当亨利出钱1000英镑,当亨利交出要杀的人的照片,他已经为自己断了后路,在这个意义上,“我聘请了职业杀手”就是把自己当成了杀死自己的杀手,这是“杀手”的第一重身份。但是在亨利等待杀手到来之时,因为饿了去了对面的小吃店,又在小吃店里遇到了卖花女玛格丽特,亨利第一次喝了威士忌,第一次抽了香烟,也第一次看见了爱情,也正是这些尝试让他看见了生命中的希望,于是他开始逃避职业杀手的追杀,在这个意义上产生了另一种身份:他聘请了职业杀手,但是他又后悔了,所以“我聘请了职业杀手”一分为二,前半部分依然存在,但是后半部分发生了变异:我聘请了职业杀手,但是我放弃了让杀手追杀自己。为了取消合约,亨利去找杀手公司,那家酒吧已经关闭,他在玛格丽特的建议下想去报警,但是职业杀手已经出现,他的命就悬在那里,后悔的他已经走上了不归路,而要杀死自己的仍然是自己。
这是荒诞的现实,在无法解除合约的情况下,真正的杀手出现,但是这个杀手的身份也是混杂的。杀手执行杀人的计划,那么他的身份就是职业杀手,但是这名职业杀手身患绝症,咳嗽时发现了鲜血,去医院看医生,医生说他的情况很糟糕,最多能活一个星期或者两个星期,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这是职业杀手面对的困境,在这个意义上,他的身份又变成了普通人,面对生死考验的普通人,已经预知了生命不久的普通人,而面对自己的女儿时,他又变成了父亲,他让女儿不要再来帮自己了,然后把钱给了女儿。生命将止,他拿出了所有积蓄,就像亨利一样,不想有后顾之忧,而当他终于找到一直逃避他的亨利,说了一句“我是失败者”之后,没有把枪对准必然要杀的亨利,而是朝着自己,枪声响起,杀手倒下,完成了“自杀”——和亨利的转变一样,在那一刻,他不是执行杀人任务的杀手,而是生无所恋的“自杀者”。
亨利聘请了职业杀手却在爱情到来之际选择了后悔和逃避,他解构了“我聘请了职业杀手”的荒诞性,职业杀手在自己病入膏肓的时候没有杀死自己的目标,而是选择了自杀,他建构了“我聘请了职业杀手”的荒诞性,一种是对荒诞的解构,一种对荒诞的重新建构,“杀手”并在着相异的过程中具有了含混性。而实际上,在亨利“逃亡”的过程中,也出现了另一个“杀手”,它同样制造了身份的含混性。亨利买了一副墨镜走进了酒吧,在那里他看到了起先在杀手公司里看见过的两个人,这是对亨利来说很重要的线索,因为他可以告诉这两个人自己希望取消合约,但是当他尾随他们,发现这两个人在抢劫,而且开枪杀死了一个人,两个人迅速逃离,然后把那把杀人的手枪交到了亨利手上,懵懂的亨利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外面已经围住了人,他们成为了亨利“杀人”的证人。这又是一个荒诞的故事,亨利没有杀人,和抢劫也没有丝毫瓜葛,但是一把枪在手中,他自然成为了“杀手”,报纸上登出的是他手拿枪支在现场的照片。这是对杀手的证明,但是幸运的是,“凶手正在逃亡”的新闻背后是对真正凶手的抓捕,而在场的人终于证明亨利的清白。
《我聘请了职业杀手》电影海报
阿基·考里斯马基无疑设置了三个“杀手”,聘请了职业杀手的亨利是想要杀死自己的“杀手”,职业杀手是执行买凶杀人任务的杀手,一把枪在手中制造了抢劫案的杀手,三重杀手都是荒诞的存在,阿基·考里斯马基对“杀手”身份的考察,其实隐含着存在主义思想。亨利被解雇,亨利没有朋友,亨利走投无路,便是“他人即地狱”的写照,他唯有通向死亡之路才能得到解脱,杀手身患绝症,即使他圆满地完成任务,对于他又有什么意义,于是他在找到玛格丽特的时候,问她亨利在哪里,然后说了一句:“死亡才是人类的命运。”而最后面对亨利的时候,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人生是痛苦的。”因为死亡是人类的命运,所以才会有自己聘请杀手杀死自己的荒诞做法,因为人生是痛苦的,杀了人得了钱最后还是死亡,所以才会将枪对准自己结束痛苦的极端行为。
无论是自己出钱雇凶杀死自己,还是用自己的死代替杀死别人,都是“他人即地狱”的存在主义的表现,但是存在主义的另一个意义是自由选择:是生还是死,完全应该由自己掌握,而这也是存在主义最积极的意义。从对生命毫无留恋到逃避死亡的威胁,亨利是看到了爱情的光芒,发现了生命的美好——尽管在电影中,这种人生的转变显得有些突兀,但是卖花女玛格丽特像天使一般降临,便是将亨利的绝望变成了希望,便是将荒诞的人生变得有意义,“因为你有一双蓝眼睛”,这便是亨利活下去的全部意义,这种意义不断升华,也终于战胜了死亡,而在玛格丽特找到四处逃离追杀的亨利时,说想和他一起去法国,亨利问了一句:“你要抛弃自己的祖国吗?”玛格丽特的回答是:“劳动者是没有祖国的。”
这一句话正是在荒诞中寻找到了真正的身份象征:劳动者,15年兢兢业业工作的是劳动者,在酒吧卖花维持生计的是劳动者,执行买凶杀人任务的职业杀手也是劳动者,劳动者的身份是清晰而明确的,这也正是消解混杂身份的唯一办法,而玛格丽特说的那句“劳动者是没有祖国的”也成为自由选择的一部分,因为亨利正是因为只是发过移民而被开除,因为没有朋友而活在异乡的孤寂中,因为孤寂而绝望,因为绝望而自杀,所以当玛格丽特去除了祖国的束缚,回归劳动者的唯一身份,人生便有了希望,爱情便有了位置,生活便有了目标,存在主义者的存在便有了自我选择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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