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18《波西米亚生活》：无法呼吸的贫穷
“她死了。”罗德洛夫站在病房门口，亲眼看着忽视将白布蒙住了眯米的脸，这是对生命的宣判，“她死了”成为了一个最终活在贫穷里的女人最后的命运；在罗德洛夫对同伴马歇尔和肖纳罗说出“她死了”之后，那一束刚采来的鲜花便掉在了地上，罗德洛夫的鞋子踩在了上面，“她死了”也是象征爱情的鲜花之死；罗德洛夫也放弃和同伴一起离开，牵着那条黑狗慢慢走向医院的长廊，最后他松开了狗绳，黑狗慢慢走远，另一条狗过来带着黑狗一起离开，在陪伴了多年的黑狗离开自己之后，“她死了”似乎也成为了自己命运的写照：在贫穷的世界里，在没有人陪伴的生活中，一切都无声地死去。
这就是“波西米亚生活”，阿基·考里斯马基用这样一个篇名注解了一种命运，但是“波西米亚”并非是一个人的身份，而是属于一个群体，自由、不羁，或者无拘无束是波西米亚的性格特征，而阿基·考里斯马基赋予这个身份和性格的另一层含义则是：边缘性，尤其在这个充满利益和欲望的世界里，“波西米亚”不被社会认同，他们在城市的角落里生活。除了画家罗德洛夫之外，还有作家马歇尔，还有作曲家肖纳罗，他们本来并不认识，罗德洛夫来自阿尔巴尼亚，在法国已经呆了三年，他只在自己的房间里作画；马歇尔一直在进行戏剧创作，但是一直没有得到出版社的认可，在酒吧里喝着酒他和侍者抱怨，出版社认为自己的戏剧太长了，不给他付定金，而没有了钱的他已经被房东赶了出来；马歇尔那个房间的新住客就是作曲家肖纳罗，和马歇尔的落魄相比，肖纳罗似乎显得“富有”，他那些高档的家具还有一架钢琴，是自己的资本，但其实生性自由的他，在没有工作的情况下，也走向了贫穷。
画家、作家和作曲家，这就是“波西米亚”的群像，因为马歇尔对于自己开支的计算在饭店里点了鳟鱼，却被拒绝，之后他遇到了同桌还分给他双头鳟鱼一半的罗德洛夫，于是两个人相识了，不仅他们共享了双头鳟鱼，而且从白天到黑夜，直到饭店打样，他们一直在谈论着艺术；因为没钱付房租，马歇尔带着罗德洛夫本来想去自己的公寓，结果被赶出来的他认识了新租客肖纳罗，于是三个人相识，一起喝酒一起聊天，竟也成为了朋友。无疑，三个人相遇和金钱无关，在艺术的世界里他们找到了知音，于是在抛开了一切世俗的追求中，他们在一起成为了“波西米亚”，也在阿基·考里斯马基的叙事中展开了“波西米亚生活”。
但是对于他们来说，现实生活的残酷性是无法回避的问题，在这里，阿基·考里斯马基似乎在注解着“波西米亚生活”的另一层含义，那就是不拘一格中的随意性。三个人达成了对艺术的共识，马歇尔和肖纳罗开起了“彩虹”编辑部，罗德洛夫则等待客人上门卖画，有时他们用文艺卖钱，收入不菲，砂糖厂的老板佛兰修罗来到罗德洛夫的画室想要他为自己作画，而且开价不菲，罗德洛夫于是答应给他作画，但是要在画室里现场作画，实际上现场作画只是为了让佛兰修罗脱下来的外套偷偷借给马歇尔，因为今天他要去面试，两只皮鞋都不成对的他需要最好的外套，于是穿着佛兰修罗的外套他成功面试，得到了出版社给他开出的支票，而回到罗德洛夫那里，画作也完成了，佛兰修罗也给了他一笔钱。
| 导演: 阿基·考里斯马基 |
马歇尔面试成功，罗德洛夫画作卖出价钱，这些都是对他们自身价值的肯定，但是他们作为波西米亚人，也过着随意的生活，有了钱他们去喝酒，没了钱他们穷困潦倒：他们变卖了戒指，他们被赶出了编辑部，他们拖欠了房租，他们几乎流浪街头。在这样的性格中，波西米亚生活就变成了和现实格格不入的写照，阿基·考里斯马基的第一个镜头就展现了这种生活的随意性和边缘性：黑白的影像中，是屋顶，是电线，是墙，马歇尔醉醺醺地走到垃圾堆前，然后探下身子，他在寻找的是没有喝完的酒瓶，但是在俯下身去寻找的时候，人跌倒在那里，他受伤了，他出血了，他还在自言自语——这样一幅贫穷潦倒的画面，阿基·考里斯马基采用的是俯拍的视角，观众在看，导演在看，连上帝也在看，而波西米亚的生活就如被俯视的镜头一样，永远被压抑在受伤、出血的现实里。
三个人的性格和命运都有着同一性，阿基·考里斯马基重点展现的是罗德洛夫的生活遭遇，通过他的爱情经历凸显了无法呼吸的贫穷。他是在回家是遇到从乡下来的眯米，眯米要找的人不在，于是在她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罗德洛夫给了她睡觉的床，自己则带着那条黑狗去了墓地，一觉醒来，他从墓地里拿了一些花回来，而屋子里的眯米已经不在，她留下的纸条里是对罗德洛夫的感激。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罗德洛夫让出了自己的家而让自己去了墓地，这无疑感动了眯米，于是一出爱情开始上演。在酒吧里，罗德洛夫再次遇见了眯米，眯米已经找到了在这里的工作，两个人喝酒，罗德洛夫送她回家，最后却来到了自己的寓所，曾经从墓地带来的花已经枯萎，但是他们的爱情却从此盛开；罗德洛夫建议他们住在一起，但是在一起去用餐的时候，罗德洛夫的钱包被偷了，没有钱付款店主报警，虽然邻座替他付钱，但是因为怀疑护照有问题，警察将他带走，之后做出了驱逐出境的决定，罗德洛夫被遣返回阿尔巴尼亚。而到了“春天”，鲜花盛开的时节，罗德洛夫又来到了法国，不仅和朋友重新见面，也找到了眯米，开始继续他们的爱情。
《波西米亚生活》电影海报
从墓地里拿来的花，枯萎的花，春天盛开的花，花在他们的爱情里成为一种见证，但是和花的枯萎一样，爱情也终于没有敌过“秋天”的到来，和三个人事业的落魄一样，“波西米亚生活”走向了最后的枯萎，他们被赶出了“彩虹”编辑部，马歇尔的女友也和富翁结婚，眯米遇见了一直追求自己的有钱人，于是她对罗德洛夫说：“贫穷的生活对女人来说太残酷了。” 无法忍受贫穷生活的眯米离罗德洛夫而去，即使罗德洛夫想要用他自己的诗集为眯米点火取暖，眯米还是走了。但是在秋天的时候，三个人正在喝酒，眯米又回来了，她靠在罗德洛夫身上说：“还是这里温暖。”但那时的眯米已经身患绝症，罗德洛夫卖掉了所有的画，马歇尔卖掉了自己的书，肖纳罗也卖掉了编辑部的那辆车，凑齐了钱让眯米住进了医院。那时春天再一次到来，鲜花又开放了，病床上的眯米说：“请拉开窗帘，我想从窗户看看春天。”罗德洛夫拉开了窗帘，外面是盛开的花，眯米又让他却被自己采摘一些花来，罗德洛夫采了一些野花，当他再次走进病房，眯米已经死去。
花最终掉落在地上，就像生命一样，而爱情从墓地里的那束花开始，也注定了最后的枯萎。在鲜花作为线索的爱情故事里，罗德洛夫的“波西米亚生活”在被驱逐中、贫穷中和死亡里上演，生活可以随意，可以无拘无束，只是因为无法呼吸的贫穷，窗户被开启也不能改变现实，但是在爱情里，罗德洛夫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归宿，而这正是波西米亚生活可贵的一面，眯米最后感觉到的温暖，在春天到来时的微笑，也在注解着爱情的意义。而在电影的叙事风格上，阿基·考里斯马基在无法呼吸的贫穷中，却并没有让贫穷限制想象力，而是让贫穷发挥了想象力：罗德洛夫可以坐着垃圾运输车出门，何其潇洒；罗德洛夫将狗嘴里的骨头夺下来煮汤，何其乐观；吃双头鳟鱼的时候，他们说：“吃一些奇形怪状的鱼已经是一件很普遍的事儿了。”何其友好；去卖掉戒指的时候，罗德洛夫说自己的妻子跟美国人跑了，用戒指还一点食物给孩子吃，老板问他孩子多大了，罗德洛夫不动声色地说：“大的14，小的7岁，还有6岁的，3岁的，2岁的，1岁的，还有个最小的六个月。”老板感慨了一句：“真是人山人海啊。”何其幽默……即使最后的死亡发生，最后的孤独来临，黑狗还是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爱情，这是不是意味着一种乐观？在无法呼吸的贫穷面前，属于“波西米亚生活”的还有随时可能出现的机会，只要打开窗，只要有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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