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5-18 《白鲸》:海中的鲸鱼听上帝的话

我受了一个隐秘的招摇撞骗的君主以及残忍的毫不留情的皇帝的控制,会违背一切天生的爱和渴望,始终如此横冲直撞,不顾一切地迫使自己去做就我自己本心来说想也不敢想的事情?是我埃哈伯,埃哈伯吗?举起这只胳膊来的是我,是上帝,还是别的什么人?

即使用海上抹香鲸的颚骨打磨成那一条象牙色的假腿,即使被叼走的帽子以极小的黑点方式落到了海中而取消了传说中的吉兆意义,即使用棺材作为救生器而重新命名了精神意义,对于披谷德号船长埃哈伯来说,上帝的旨意依然是让他用邪恶的镖枪吸干洗礼的血,让他以灵魂的名义起誓去杀死这一头巨大的白鲸,招摇撞骗的君主是邪恶的化身?毫不留情的皇帝是冒险的代称?或者说违背一切天生的爱和渴望是约拿的故事?其实对于缺胳膊少腿的埃哈伯来说,他不是要在横冲直撞中做自己不敢想的事情,而是让自己成为另一个上帝,成为拥有高贵人格的上帝,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统治者,以及最后赢得那枚金币的最后获利者,可是这充满着灵魂之外的殖民意义并非能让埃哈伯成为捕杀白鲸的胜利者,而在自我妖魔化的大海之上,他以一种低贱而卑微的死亡方式埋葬了自己的欲望,埋葬了非灵魂意义的上帝,埋葬了断臂的身体,而那大海依然是平静,“那片大得无边无际的尸布似的海洋依然像它在五千年前那样滚滚向前。”

在五千年的海洋世界里,埃哈伯四十年的征服又算得了什么?“四十年以前的事了!捕了连续不断的四十年的鲸!四十年的缺衣少食,出生人死,风里来雨里去!四十年在这没有半点怜惜之心的海上过!四十年来我埃哈伯抛弃了平平安安的乡土,四十年来一直在和深不可测的大洋上的凶险开战!真是这样,斯塔勃克,这四十年中,我在岸上过了三年。”三年的上岸经历在四十年的海上风雨相比,当然是一种冒险,所以埃哈伯才会不惜一切代价,在大海之上紧盯着喷水的那头白鲸莫比·迪克。实际上,被分隔的岸上和海上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是两种不同的现实,所以在埃哈伯冒险捕杀的“横冲直撞”相比,岸上现实提供了另一个样本,那就是“以实玛利”,一个“我”,站在他们面前的第一人称。但是第一人称并非是一个完整的自我形象,这个从《圣经》中取名的人无非是一种遭遇坎坷的隐喻,甚至在社会的不公平中无奈抵抗的小人物。

编号:C55·2141112·1130
作者:【美】梅尔维尔 著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2001年12月第1版
定价:29.00元亚马逊20.40元
ISBN:9787020071456
页数:586页

“事不宜迟,还是赶紧出海为妙。除此之外,只有用手枪子弹了结此生一法。”命运似乎只给“我”两种选择,一种是出海捕鲸,另一种则是自我戕害,而其实捕鲸何尝不是一种冒险的赴死之路,只是在大海之上,在白鲸出没的大海之上,还存留着某种幻觉,某种消灭身体意义的想象。而这种幻觉和想象被我命名为一种和水有关的“沉思默想”——“一个人,不管他如何心不在焉,不管他如何沉思不能自拔,只要他站起来,开步走,只要这一带地方有水,他总会领你到水边,万无一失。”仿佛冒险是拯救,是救赎,是对于坎坷命运的一次翻转机遇。为什么那个纳克索斯会纵身入水?那水里的柔美身影是另一个自我,是幻化的自我,是想象的自我,也只有在这赴死的过程中才能消除身体的某种隐喻,“这身影是生命的捉摸不住的魅影,而这正是一切关键之所在。”

水面映照着一个身体,却抵达着一种灵魂,这水仿佛是引领着自己的上帝,所以对水的渴望使我成为了一个超越现实尴尬的纳克索斯,成为追求灵魂意义的另一个自我。捕鲸计划看起来具有某种形而上意义,它被夹杂在美利坚总统和阿富汗大血战的中间,像是“两场范围更大演出的一个短插曲”,是一出独角戏,但是在我看来,却是“老天爷许久以来就已一手策划好的宏图的一部分”。而这种宏图的背景一旦变成了巨浪滔天的大海,其实水的象征意义已经发生了改变,它不再是柔美,不再是沉思默想,不再是想象,而是巨大的现实,“依我看,我们在生死这件事上是大错特错了。依我看,人们称之为我在这世上的影子是我的真正的实体。依我看,在看待精神上的种种,我们太像是牡蛎透过水面观察太阳,以为重重的水是最稀薄不过的空气。依我看,我的肉体不过是我的更高的存在的渣滓。说实在的,谁要拿走我的躯壳,我会说请拿吧,它不是我。”

因为那里有着凶猛异常、神秘莫测的白鲸怪物,而当“一想起就热血沸腾”成为我出海的主要目的的时候,其实水的意义已经发生了本质的改变,纳克索斯的寓言已经在某种意义上解体,取而代之的是狂想,是激发灵魂深处的征服欲望:“这一次出海捕鲸是我求之不得的事;这一神奇世界的大闸已经砉然打开,在促使我作此打算的那些狂想之下,无穷尽的鲸鱼便列阵游进了我的灵魂深处,而在这一切之中,宛如一座雪山跃在空中的是一个仿佛戴着风帽的鬼魅般的庞然大物。”面对这样的诱惑,一两件衬衣,“往胳肢窝一挟”便成为我出发的起点,告别故乡前往新的未知的征途,一切都是激动人心的,都是充满了内心的渴望。

梅尔维尔:事事命中注定是野蛮还是文明?

“我爱在惊涛骇浪的海上航行,登上蛮荒的彼岸。”仿佛只有在大海之上,才能遗忘现实,才能抵达灵魂,这是以实玛利的另一次命名,而这样的命名却在那间“鲸鱼客栈”里遇到异教徒季奎格的时候,才发现无非是自我命名的一种假象。客栈的主人叫彼得·考芬,而“芬考”就是棺材一词的音译,就像以实玛利的名字一样,是一个被命名的寓言,而那个神秘的镖枪手季奎格在我面前完全是一个未开化的生番,脸上是黑乎乎的膏药,没有头发,“像是在三十年代战争中打过仗,上身遍处是伤地逃了出来。”同睡一张床,仿佛是格格不入的现实,强行将自己拉向一种野蛮的境地。

以为自己还有灵魂,以为自己不和生番一样粗笨,以为捕鲸是一种征服,但是无论是季奎格,还是梅布尔神父,都在向我打开了另一个世界,那些因为捕鲸而死去的人只留下大理石墓碑,精神意义的追逐到最后却是一种身体的死亡,或者说失去了身体这一实体,失去了肉体,那个纳克索斯的魅影还有什么超越的意义?“是啊,这世界正是一艘出海航行的船,航行尚未完成;而讲坛是这船的船头。”当年轻时当过水手和镖枪手的梅布尔,以神父的名义讲道的时候,那未完成的航行是不是就是对现实的颠覆?一个和救赎有关的故事也以鲸鱼的意象呈现出来,在《约拿书》里写道:“耶和华安排一条大鱼吞了约拿。”约拿的罪恶不是离开上帝,不是逃避出海,而是在上帝之外成为自己的上帝,而当上帝的那条大鱼开始吞噬约拿的时候,他才幡然醒悟,才在折磨中开始忏悔,这是一个关于罪孽,关于铁石心肠,关于突然醒悟的恐惧,关于迅速的报应,以及关于悔改、祈求,最后获得解救和欢喜的故事,只有被鲸鱼吞下的时候,约拿才向主祈祷,也是一种真心实意的悔罪,也是对处罚深怀感激的举动,“他呢,不管自己受多大的痛苦与折磨,依然仰望着上帝的圣殿;做到了这一点,他就心满意足。”

写在圣经里的故事到底有多少启示意义?谁是约拿?谁又是鲸鱼?梅布尔神父的启示也或者是自我命运的一种救赎,“可是,船友们呀,每一灾祸的背面必有一种幸福,而幸福之高超过灾祸之深。难道船桅顶之高不是有过于内龙骨之深吗?谁能挺身而出,吾行吾素,而与现世的傲岸的诸神和首领对立,谁就有直薄云天而又出自内心的幸福。……”灾祸的背面其实写着幸福,关键是当自己成为约拿的时候,还会不会在鲸鱼的口中做一次深深的忏悔?或者说,在灵魂未灭的现实里,谁能拥有一种皈依上帝的幸福感?在我和季奎格的接触中,忽然看见了那种卑微背后的宽容,一个大酋长的儿子,一个大祭司的侄子,一个万夫莫敌的武士的后代,身上一定流淌着高贵的血,一定具有王者才有的素质,但是季奎格却成为一个生番之人,一个看起来是野蛮之徒,作为南塔克特人的代表,在他内心里其实完全遵循着上帝的旨意,“可是礼拜是什么?执行上帝的旨意——这就是礼拜。上帝的旨意又是什么?你希望别人如何待你,你便如何待人——这便是上帝的旨意。”所以在海上生活繁衍的南塔克特人其实就是在执行上帝的旨意:“只有他们,用《圣经》语言来说,坐船在大海中干他们的营生,来回耕耘海洋,把海洋看做自己的特殊田园。”

海洋是家园,海洋里当然没有约拿,没有鲸鱼,所以把基督徒口中的善看成是空洞的表面文章的“我”,就是想在和异教徒的交往中接近“上帝的旨意”,但是当我成为披谷德号的捕鲸人,这种上帝的旨意却变成了对白鲸莫比·迪克真正的捕杀,“喝吧,你们几个镖枪手!喝吧,发誓吧,你们这些站在捕鲸艇头的伙计们——杀死莫比·迪克!我们要不捕到莫比·迪克,宰了它,上帝便要猎捕我们大家!”一条腿的船长埃哈伯在出征前的仪式上这样对船上的镖枪手和水手说,“杀死莫比·迪克”是披谷德号的使命,实际上就是船长的使命,这个曾被白鲸咬掉了一条腿的船长,内心的复仇使得他开始成为一个疯上加疯的恶魔,“曾有预言,说我要成为缺胳膊少腿的人,可不是,我失了这条腿。如今我预言,我要令咬断我腿的家伙缺胳膊少腿。”而实际上这并非是简单的报复,简单的复仇,而是埃哈伯将自己当成了上帝,当成了统治者,如果不宰了它,那么“上帝便要猎捕我们大家”的逻辑看起来是一种执行上帝旨意的行动,但实际上就是一种征服海洋的殖民思想,“我空有崇高的悟性,却缺乏低等的享受能力;我遭到了最最微妙、最最恶毒的天谴!在天堂之中遭到天谴!”

但是在披谷德号里,所有人似乎都成了埃哈伯这个上帝的子民,大幅斯塔勃克曾经是教友会会友,这个沉着坚定的人只生活在自己“行动的哑剧”里,而二副斯德布“已经习惯于把意味着死亡的鲸鱼嘴当安乐椅看待”,三幅弗兰斯克则把“令人惊叹的鲸鱼不过是放大了许多倍的老鼠或者水老鼠而已”,长期捕杀鲸鱼的经历使得他们既对大海丧失了神秘感,有对鲸鱼失去了敬畏,甚至可以说,这只是一种求生的冒险职业,成千上万的人由此送了命,正像斯塔勃克所说:“我是到这性命交关的大洋上来杀鲸鱼来养家糊口的,而不是被鲸鱼所杀来活它们的命的。”而对于以实玛利来说,捕鲸出海已经没有了水的沉思默想,也不是执行上帝的旨意,甚至连自己的灵魂都不存在,在以利亚说看来,所谓的灵魂,“就像一辆大车上的第五只轮子”。

用海上用抹香鲸的颚骨打磨成的假腿,这对于埃哈伯来说,就是一种权贵的象征,因为像古斯堪的纳维亚时期的丹麦国王一样,王室的宝座就是用北极鲸的大牙做的,在埃哈伯的世界里,白鲸对他的伤害反而让他成为船上的可汗,海上的国王以及那些大海怪的伟大主宰,他不是约拿,他已经变成了自己的上帝,那头在圣经里被上帝派来的白鲸,不是信物,而是实现自己超越的目标。这是颠覆,却是一种亵渎,破坏的是规则,是上帝的旨意,而其实,在这巨大无边的大海之上,莫比·迪克并不仅仅是一头凶猛无比、神秘莫测、伤人无数的鲸鱼,更代表着海洋特殊家园里那一种固有的秩序。

白色是流言,是谣传,是一个特殊的幽灵,是超自然的存在,那一头在茫茫大海中制造恐怖的白鲸,和南北极的白熊、热带的白鲨鱼、白色信天翁、大草原上的白驹一样具有某种神秘性,也和患白化病的人、掀起白浪的白风、铤而走险的白帽党人、死人的苍白色、幽灵穿着的雪白罩袍、白衣修士、银河的白色深渊一样具有恐怖性,但这只是某种精神上的强化,甚至“简直就是基督徒的神祇的面纱本身的最富意义的象征”,而在埃哈伯看来,白鲸也成为“恶毒力量的偏执狂的化身”,这种恶的力量腐蚀他们的内脏,只剩下一个可怜的躯体,所以他要将白鲸放在上帝的对立面,“不惜以自己的伤残之躯与白鲸为敌”:“凡是一切最最使人痛苦发狂的东西,一切足以引发出困难危险的东西,一切包容有恶意的成分的真理,一切足以使人力竭神枯的东西,生命和思想中一切深藏的对魔鬼的信仰,一切邪恶,在疯狂的埃哈伯看来显然都体现在莫比·迪克身上,因而可以实际加以攻击。”

白鲸是恶的化身,所以埃哈伯自然成为消灭恶的上帝,而在这种倒置的关系中,埃哈伯无非是要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文明,四十年的海上经历,被咬断的一条腿,以及那些镖枪、曳鲸索,都成为埃哈伯建造自己殖民地的借口和工具,而在披谷德号的航行中,许多鲸鱼被捕杀,鲸鱼头被挂起,鲸鱼肉当菜吃,鲸鱼油用来电灯,所有一切的野蛮都作为文明世界的战利品装饰着这艘捕鲸船,而每一个水手都变成了屠夫,在大海之上制造血淋淋的功绩。即使塔希特戈被活埋在油里,即使季奎格受到了致命的伤害,而对于埃哈伯来说,唯一的使命就是找到白鲸,并将它杀死。

这是不是就是野蛮?“一个人长期脱离基督教义和文明,就不可避免地回到上帝把他送到世上来时的原生状态,即野蛮状态。”那一条鲸鱼其实并不是上帝派来吞噬约拿的鲸鱼,也不是制造血淋淋事件夺人性命的罪魁祸首,它只是在属于自己的海洋世界里生活,甚至它就是一头没有上帝的无主鲸:“人权和普世自由不是无主鲸是什么?所有人的思想和言论不是无主鲸是什么?宗教信仰的原则就其本身来说不是无主鲸又是什么?对于那些炫耀偷偷贩来的好听词藻的人来说,思想家的思想岂不是无主鲸?这整个茫茫地球岂不是一头无主鲸?而读者你是什么呢,无非是一头无主鲸,同时也是有主鲸?”所以在这个人和海洋的世界里,当鲸鱼被追猎被捕杀被摧残,当种族灭绝而从海洋上绝迹的时候,“最后一头鲸鱼是否会像最后一个人—样,抽完最后一口烟,然后他自身也随着最后一阵轻烟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德国的耶罗波安号、法国的玫瑰骨朵号、英国的萨缪尔·恩德比号,在这大海之上,所有的船只都在破坏这些物种,鲸鱼的海洋家园,就像用野蛮在破坏南塔克特人的特殊田园,这是不是就是一种海洋殖民?而鲸鱼的物种在这殖民的时代会不会被消灭?当埃哈伯大声喊叫着“我不是以天父之名,而是以魔鬼之名为你举行洗礼!”的时候,上帝倒开始沉默了,只有埃哈伯的偏执,“你这真神,你所拥有的永恒无非是时间而已,所有你的创造性都是刻板的。通过我,通过你的燃烧着的自我,我的灼痛的眼睛果然隐隐约约看到了它。”当他拒绝返航,一意孤行地寻找喷水的白鲸的时候,他用文明装点的野蛮,以上帝名义拥有的权力最后变成了自然的报复,三天的追击带来的不是胜利的曙光,而是残破的船体,疲惫的水手,以及被咬裂的小艇,而那最后的悲剧降临的时候,埃哈伯已经没有了说话的机会:“埃哈伯俯下身子去解;他果然解开了;哪知道索子飞起来转了一圈正巧套住了他的脖子。好像被沉默的土耳其人一言不发地勒死的受害者一样,他也似的飞出了艇子,甚至连水手们一时也不知道他已经不在了。”

对海洋的殖民却带来了自我的殖民化,对上帝的皈依却原来是自设的上帝,所以种种的邪恶,种种的罪孽和那一头白鲸无关,和大海无关,无边无际的尸布也依然是白色的恐怖,而我,在经历了生死之后,像一个孤儿幸存下来,当告别大海,告别白色的恐怖,回到岸上的以实玛利是不是重新找到了自己,找到了灵魂,找到了上帝,就像斯德布曾经说过的那样:“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有一种安慰始终存在——这种靠得住的安慰便是:事事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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