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5-18《我曾是个士兵》：“后战争时代”的集体符号
基耶斯洛夫斯基再次让镜头“看见”：看见坐在那里的墨镜男，看见被柱子挡住了一半脸的老人，看见低垂着脸的光头；看见并且听见，听见他们的回忆，听见他们的叙说，听见他们的想法。在基耶斯洛夫斯基“看见”并且听见的世界里，每个言说的人却是看不见的主体，他们都失去了视力，他们都成为了盲人，他们只能通过言说的方式让自己看见过去，让观众看见战争——在镜头的看见和主体看不见的对立中，“我曾是个士兵”成为对战争的无尽控诉。
在3分30秒的片名出现之前，五个人的前奏讲述的是从看见到看不见的过程：“我们看见被浓雾笼罩的大地，一层薄薄的积血覆盖了大地，我们就在开阔地带……”“我看见了一片绿色的森林，那时一个苦涩的、细雨纷飞的清晨，阴云密布，寒冷刺骨……”“那里靠左的地方，有一座被烧毁的房子，我看见烟从房子里冒了出来……”“我听见部队从另一边的山上冲了下来，他们从卡西洛山那边过来……”“接着是一声爆炸，我记得有人给了我一记闷棍，我听到了有人在撕喊，我发现身上全是血……”一个在讲述，没有讲述完，另一个开始回忆，回忆也没有结束，另一个开始还原，一个人接着另一个的回忆，构成了他们看得见的曾经：他们看见过被大雾笼罩的大地，看见过绿色森林之外的开阔地带，看见过阴云密布的清晨，看见过烧毁的房子，看见过“中国河”……但是这一切的看见，最终在爆炸和战斗中，变成了“看不见”。
因为战争，他们变成了盲人，在战争带来的伤害中，他们继续讲述着看不见的生活：他们回忆被送进了医院，护士给他们服药，也开始慢慢接受看不见的现实，“28年来我一直能看见东西，但是现在我成了盲人……”“我失去了视力，现在只能苟延残喘……”“我永远无法谈恋爱了，没有人会喜欢一个瞎子……”“我以为一切会好转，但是情况却越来越恶化，直到最后失明……”他们依然一个接一个在讲述，讲述他们从看见到看不见的遭遇，讲述他们变成盲人之后的生活，讲述他们的悲伤和痛苦。但是在看不见的痛苦之下，他们似乎又看得见，那就是在梦中“看见”：“在梦中我什么都能看见。”“我看见了梦中五彩缤纷的世界。”还有人在梦中看见了果园，看见了飞鸟，看见了自己的翱翔……
| 导演: 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 |
从看见到看不见，是现实的遭遇，从看不见到看见，又变成梦中的故事，但是面对自己的生活，他们更希望看见，有人认为，应该拥有自己新的身份，有人不断劝说自己面对新的世界，还有人鼓励自己不能放弃，还有人希望自己能成为一名画家。这是他们面向未来的希冀，无论是重新拥有身份，还是畅想生活，都是一种不屈于命运的写照，都是要从这看不见中“看见”明天。这是一种积极的态度，这是一种希望的生活，但这属于看不见之后的想法必然牵涉出看不见的原因，那就是战争。从这里开始，当这些曾经的军人开始面对战争，基耶斯洛夫斯基也开始了战争的“看见”：“当时参战是我的义务……”“我视为祖国而战……”“当时唯一的信念就是保卫波兰……”“人生就是这样……”
这是为祖国而战的信念，这是保卫波兰的牺牲，这是义务，这是人生，如果只是到此，那么对于战争的思考就停留在了一种国家主义的宏大叙事中，显然，失明指涉的战争，基耶斯洛夫斯基并不只有这一种态度，他们曾是个士兵，他们曾为祖国奋勇抗敌，他们曾浴血奋战成为英雄，但是他们也是个体的人，具体的人，鲜活的人，以及还活着还应该有明天的人，所以对于战争，在宏大叙事之外，则变成了一种审视：“这都怪战争……”“战争没有任何好处……”“应该完全消灭战争……”“我祈求世界的和平，永远的和平……”每个人都在控诉着战争，每个人都成为了反战的一员，在这强有力的控诉中，基耶斯洛夫斯基也表达了自己对战争的态度。
在战争之前，他们的身份是波兰国民，在战争时，他们的身份则是士兵，而在战争结束后，他们的身份都变成了盲人，战争的前和后，让他们转变了身份，正是从这个看见到看不见的过程变成了每个人的命运，五个人其实构筑了一个人，他具有的符号意义就在于成为了战争之下的受害者——基耶斯洛夫斯基用镜头对准他们的时候，没有交代在战争期间他们属于哪一个派别，参加哪一支军队，打击了哪一个敌人，在抹除了这些差异性符号之后，战争成为他们共同的记忆，苦难成为他们共同的遭遇，看不见成为他们共同的命运——谁和谁再没有区别，在后战争时代，每个人其实都变成了被摧残的符号，他们永远活在看不见的黑暗世界里。
《我曾是个士兵》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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