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5-18 《午夜牛郎》：罪与罚的“身体叙事”
如果以时间逆行的方式进入一种叙事，倒回到48年前，再过7天，就是1969年5月25日，当一部电影被拉开大幕的时候，却也是被遮蔽在看见的目光里，Midnight Cowboy上映而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部实行X级制的影片，X不是字幕，不是未知数，是一种隐秘符号，它不开放在众目睽睽之下，它保护着一些不被戕害的人，而所有的开放和隐秘，所有的暴露和遮蔽，都和身体有关，都和欲望有关，都和罪与罚有关。
身体作为一种叙事，在1969年5月25日开启的现场，完全和性有关，当光影中的女孩被压在乔的身下，她裸露着身体，她迎接着身体，她在身体里体验到快感，她在身体中满足欲望。但是这和身体有关的叙事却并不发生在正在进行的现场，它只出现在乔的记忆里。一遍又一遍的呼喊，其实并非是全部的兴奋，压在她身上的乔，就像那个隐秘的符号“X”，带来的是一种无法摆脱的梦魇。混合着快感和戕害，混杂着记忆和现实，乔的身体叙事也从这里开始。
那是在德州，在发生了故事的德州，也是在消失了欲望的地方，“你是唯一的一个，乔。”这是女孩一直在重复的话，唯一的一个是身体，是欲望，或者也是爱情，但是当那些男人在大街上跟踪着她，当他们在沙漠里追逐着她，恐惧的目光，逃避的行为中，乔又在哪里？唯一的身体和爱又在哪里？而被绑在那里、受到惩罚的身体是不是也是属于乔的唯一身体，暗红色的光也是隐秘的X，当女孩的身体消失，当唯一的爱不在，记忆便永远是充斥着罪恶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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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演: 约翰·施莱辛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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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在德州，祖母在德州，自己的爱在德州，所以当乔终于决定从德州离开前往那个叫纽约的地方，他并不是在城市的切换中寻找梦想，而是在身体的迁徙中逃离梦魇。起点和身体有关，他用水洗净了自己的身体，穿上干净的绿衬衫，穿上带有流苏的牛仔服，戴上牛仔帽，提起黑白相间的皮箱，离开。似乎是在永远告别那带来伤害的身体，而当一切都变成新的，对于乔来说，就是一种自我的仪式。但是那些身体的印记真的能被水冲洗掉，那些隐秘的符号真的只留在德州的记忆中？遗忘身体的仪式，其实是重新塑造身体的仪式，而身体之于身体，仿佛是那个永远存在的X，拒绝以开放而安全的方式书写身体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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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牛郎》电影海报 |
离开德州，前往纽约，对于乔来说，依然是一种身体叙事，“到东部去，有很多富婆在那里。”从西部到东部，从家乡到城市，从记忆之痛的地方到遍地黄金的梦想，被关闭的身体将再次被打开，而这样的转变对于乔来说，却是身体又一次戕害的开始。成为午夜牛郎，是身体的唯一叙事，在这样的叙事里，没有爱意，没有温情，只有赤裸裸的性，只有在性爱中的交易，它以现金的方式被支付，就如瑞科一再重申的那样：让她们用现金，不要用支票，因为她们一转身，支票就可能没办法兑现。
抽着烟，嚼着口香糖，乔来到纽约，不是为了发财，在内心深处来说，是把唯一的身体放在了被戕害的记忆之中，它需要的记忆的修复，而活着的身体却在纽约的花花世界里找到另一种意义。所以实际上，乔的身体是割裂的，他呈现出来的身体只是一副肉体，强壮、性感，充满力量，“我的床上功夫很好”，在纽约的第一天对着酒店的镜子，乔就看见了作为镜像的身体，强壮在镜子里，性感在镜子里，力量在镜子里，而在镜像的世界里还有那贴在墙上裸露着另一种身体的画报女郎。
用单纯的身体来交易，其实完全可以不顾感受，在大街上，乔注视着从身边经过的女人，她们是单身的女人，她们是富有的女人，她们却不是渴望爱情的女人，他以寻找自由女神像为由和她们搭讪，面带引诱的微笑，也展露牛郎的身体，于是那个遛狗的女人以相同的方式报以微笑，报以身体；于是在酒店的房间里，他们迅速褪去衣服迅速抱在一起。可是，这样的交易谁应该付出，谁应该得到？“我他妈是一个高档妓。”这是身体叙事完结之后，坐在沙发上哭泣的卡斯说的话，当牛郎遇到妓女，身体和身体其实是等价的，甚至都不带欲望不是为了满足，所以身为男人的乔，在自己的第一笔生意中，竟然拿出了自己的20美元给了她。
这是纽约梦想的第一个身体叙事，乔无疑遭遇了失败，而从这个起点开始，乔似乎越来越找不到来到纽约的目的：在酒吧里遇到瘸腿的瑞科，瑞科声称自己认识“操控着纽约最大妓院”的丹尼尔，于是作为介绍费拿走了乔身上的20美元，但是当乔敲开丹尼尔的大门，里面那个对着乔强壮的身体赞叹了一番的男人却开始疯狂地叫着“寂寞”，而且还在耶稣像前下跪——和祖母把钱放在耶稣像前离开一样，这是不是另一种被记忆唤醒的噩梦？在街头遇到同性恋的学生，在那个房间里完成身体的叙事之后，戴眼镜的学生却说，自己身无分文，只有那一本破书，和戴在手上的手表……这是梦想的纽约，这是现实的纽约，这是身体叙事的纽约，但是没有富婆，没有现金，只有自己的付出——付出20美金，付出身体，甚至付出记忆：在下跪在耶稣像的“寂寞疯子”面前，乔的脑海中出现了祖母离开时的那一幕；当身无分文的学生在他身上获得了满足，他看见了被肉体惩罚的自己；在寻找骗子瑞科的过程中，他看见一个巨大的球砸向自己，躲避过去，却把身后的那幢建筑摧毁……
身体不是隐藏起记忆中的痛苦，而是唤醒曾经遭遇的戕害，纽约不是牛郎的天堂，纽约其实是身体的另一个地狱，那个介绍他认识丹尼尔的瑞科，那个拿走他身上20美元钱的瑞科，完全是身体戕害的一个符号，瘸着腿，没完没了地咳嗽，是不再隐秘的病痛。如果说乔的痛苦只在被慢慢隐藏起来的记忆中，而瑞科似乎一览无余地袒露出自己的病态的身体叙事，所以实际上，乔和瑞科在身体意义上找到了一种呼应，也正是这种呼应，使得他们共同经历贫穷，共同流落城市，共同面对伤害，也共同寻找梦想。
巴里克女士酒店是他们合作的第一步，以牛郎身份进去的是乔，满怀着希望在外面等待的是瑞科，甚至他的想象中已经拥有了沙滩、大海和女人，以及满足食欲的烧烤，但是梦想一晃而过，再次抬眼时，乔却被那些女人们打出了酒店，又是失败的交易，没有富婆，没有现金，当然也没有了沙滩的浪漫，没有烧烤的美味，对于他们来说，只有寒冷的屋子，只有饥饿的现实，在这个纽约的寒冬，他们衣衫褴褛，他们食不果腹，从外面捡回来的菜叶甚至也结了冰，所以为了最后的生存，乔买掉了从德州带来的那台收音机——收音机里的消息是他和外界联系的唯一途径，收音机的歌曲是他聊以自慰驱逐寂寞的工具，他从这里收听到纽约女人对于理想男人的描述，收听到美国在越战中的死亡情况，听到狂欢的音乐温暖自己，收音机其实代表着一种活力，代表着身体之外的精神需求，而面对寒冷和饥饿，只能将这个精神之物变成了5美元的现金。
5美元满足最基本的食物需求，满足睡觉时温暖的向往，但是这一切也都是为了挽救身体，挽救身体是为了寻找另一种活下去的途径，为了再次书写身体叙事，终于他们意外获得了地下的派对的邀请，“我被选中了！”乔开始兴奋，瑞科开始前往，在这个有手拿玫瑰花却找不到女人的孤独男人，有等待着猎物的老妇人，有朋克装扮疯狂表演的人，有进入到通灵术念着咒语的女人，形形色色的纽约人物，弥漫着一种死亡的气息，而咳嗽不止的瑞科似乎也正在进入这死亡的夜晚。当乔终于和一个漂亮的女士雪莉搭上了关系，满脸是汗的瑞科从楼梯上跌落下来，乔找到了身体叙事的突围机会，而瑞科却在身体的进一步病变中慢慢走向死亡。
当乔终于从雪莉手上获得了在纽约的第一笔收入，他的身体似乎第一次有了以现金呈现的价值，身体仿佛正在被拯救，乔买了食物，买了药，回到了瑞科的身边，他们似乎正迎来另一个起点，但是瑞科的身体却在不断折磨中渐渐走向毁灭。这是身体的两种表达，却是内心渴求的一次真正结合，瑞科告诉乔，自己向往的是一种美好生活，有太阳和椰子汁，那个叫迈阿密的地方能够满足他的梦想，而对于乔来说，迈阿密也是关于身体的天堂，因为那里会碰到很多女人，会有很多发财的机会。看上去和乔最开始的纽约梦一样，但是在和瑞科在一起，这样的梦想其实不是逃避，而是变成了拯救，拯救自己的罪恶，拯救自己的堕落，拯救自己的身体。
他们患难与共，他们快乐共享，他们经历了寒冷和饥饿，他们畅想了未来，当乔终于从那个同性恋唐尼身上抢走了全部的57美元，他终于不再用身体等待一种财富，而是用自己的力量帮助瑞科度过难关，当然这又是一种罪与罚，唐尼倒在房间的床上，满脸是血，奄奄一息的时候更是乔痛下最后的杀手，一个身体被毁灭，只是为了延长另一个身体的长度，只是为了满足一种患难友情的继续。所以他们坐上了开往迈阿密的汽车，脱下并扔掉了一身的牛郎服装，穿上了凉快的衬衫——又像是一种仪式，洗心革面地告别罪与罚的身体，只为一个梦想的到来。
“我们得到的一切，只是把我们送到了童年。”往返其实是为了从记忆中的那条路拐弯，走向属于自己的真正童年，没有伤害，没有噩梦，没有遗弃，没有毁灭，“我不再做皮条客了。”乔对瑞科说，去除身体的欲望痕迹，是为了让自己重新开始。但是，梦想还会实现吗？身体还会完好吗？靠在车窗上睁着眼睛的瑞科终于不再咳嗽，也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身体，死亡以这样一种方式抵达，对于乔来说，或者就是身体最后的叙事，他抱着他，像抱着没有死去的身体，抱着走向迈阿密的身体，抱着开启新梦想的身体。
窗外的景色依次从车窗玻璃上闪过，乔看见也被看见，就像和身体有关的记忆和现实，在德州、纽约和迈阿密的轮回中走过罪与罚，而所有的一切注解，其实就像那个在雪莉房间里玩的拼字游戏，为什么“MONY”少了一个E却是金钱？因为乔说，他在自己住的旅馆外面看到这个单词，它是不完整的金钱；在Y这个字母之前如何拼写单词，雪莉想到的单词是pay，是lay，是say，是gay，是fay，它们是付费，是做爱，是说话，是同性恋，是仙女，和Y有关的单词似乎就是乔之身体的多重表达，但是在没有付费，没有仙女，没有做爱的世界里，在只有同性恋，只有牛郎，只有高档鸡的世界里，Y只是一个游戏的符号，和那个E一样，甚至和X一样，都变成了身体叙事中隐秘的部分，它不开放在众目睽睽之下，它保护着一些不被戕害的人，却最终，跌落在新的罪与罚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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