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9-12《树上的岁月》:回不去的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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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镜头,是空空的客厅,是客厅里的沙发,是挂毯,是关着的门,是地上的枕垫。空镜头呈现的最后意象里,每个人都从画面中退出:雅克拿着母亲的镯子离开了,“百乐室”的赌场也许是他在天明前要呆的地方;母亲去房间了,睡不着的她将迎来离开的明天;玛塞尔也走开了,明天她也将遵从雅克的说法从这里离开,无论是主动的离开,还是无奈地离开,被赶走的离开,最后的空镜头就是彻底的告别。

和谁告别?和母子相见的亲情告别?和男女无爱的故事告别?和三个人一天的相遇告别?但是,离开而告别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种对秩序的破坏,他们实际上都跌进了回不去的寓言中。根据玛格丽特·杜拉斯自己的原著改编,这也许是杜拉斯电影系列中最中规中矩的一部,传统线性的叙事,故事的逻辑交代,以及起始发展落幕的结构展现,都不具有实验性,而杜拉斯“回归”传统,或者对传统的“妥协”,似乎也在注解回去而回不去的困境,似乎也在表达遵从传统而注定遗失的结局——一开始的进入就是一次闯入,如何能安然地离开?如何能平静地回去?

母亲乘坐的飞机到达,儿子雅克去机场接她,之后回到公寓,雅克放下了行李,累了的母亲坐在沙发上,这个开场持续了三分钟,但是10年未见的母子在从机场到公寓的过程中,杜拉斯一直没有提供给他们谈话的机会,甚至没有惊喜、兴奋和拥抱,直到母亲靠在沙发上,雅克也坐在她身边,说了一句:“你不认识我了吗?”母亲才握住了儿子的手,“我们10年没有见面了。”漫长的无语状态,关系似乎被放置在疏远的状态中。这是母亲的一次到达,这是10年分离的一次相遇,在两个人重聚的场景中,疏远则变成了过去和现在的对立。母亲一直在说自己饿了,对雅克说饿了,对玛塞尔说饿了,又坐在那里自言自语说饿了,她饿了所以想吃沙拉和火腿,她饿了所以想念好吃的泡菜,她饿了所以玛塞尔买来东西之后晚餐上竟然狼吞虎咽吃了起来,“我饿了,想吃东西,但是最后,人必须有耐心。”

导演: 玛格丽特·杜拉斯
编剧: 玛格丽特·杜拉斯
主演: Madeleine Renaud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语言: 法语
上映日期: 1977-02-09
片长: 95分钟
又名: 树林里的两天 / 成天上树的日子 / Entire Days in the Trees / Entire Days Among the Trees

饿了,是长途旅行带来的结果,饿了,是拉进三个人关系的努力,但是母亲的饿了,实质上却是一种过去的条件性反射,因为她回忆说以前自己是奴隶,没有东西吃,连询问雅克的工作时,也特别提到“有肉吃吗”。饿是现实,更是过去,是刻在内心的一种伤痕,是现实无法摆脱的记忆。过去带来的饿,很明显和现在呈现的富有形成了矛盾,母亲的手上戴着很多镯子,脖子上也挂着金项链,当说自己饿了的时候,拿出了钱给玛塞尔去买东西,在厨房里又拿出钱给了雅克,金镯子、金项链和纸币,是母亲富有的象征,“有了钱才能叫赢……”她这样对雅克和玛塞尔说,甚至说自己“还没有时间适应金钱”——在夜总会里,也是她拿出200法郎付了一个晚上消费的钱,虽然嫌贵,但是在看到雅克没有办法支付时她显示了自己阔绰的一面。

无处不在饿的记忆,也是无处不在的显富,饿和钱构成了母亲的过去和现在:以前是奴隶,是穷人,后来去了殖民地那里,有了工厂,工厂扩建,80个工人创造了财富,自然她成了富有的人。但是当母亲来到10年未见的儿子处,她的“闯入”到底是带来饿的记忆,还是表现富有的现在?而实际上,这两种状态下的两个身份,对于雅克来说,都是对生活的揭露,也是对秩序的打乱。说起饿,就说起以前的生活,说起打仗的经历,说起家园的改变,“现在再也见不到公园的树了,好可惜。”这句话似乎是对雅克说的,因为在雅克的童年记忆里,“树上的岁月”是快乐,是自由,是无忧无虑,但是当树再也不见,树上的岁月也变成了一种记忆,只是和母亲极力想改变饿的生活不同,雅克却对记忆保持着最美好的回忆。

树上的岁月,就是整天爬树的岁月,就是在树上度过童年的岁月,就是逃离世俗要求的岁月,“如果只是鸟类就好了,那就是玩耍的全部意义,玩耍,是树上的整个岁月。”这是雅克沉浸在自由快乐世界的童年,但是母亲却否定了这样的生活,“在树上的岁月,我发现你在筑巢。”她怕雅克真的成为了鸟,因为按照母亲的要求,树上的岁月必须被终结,他必须和其他孩子一样去读书,读书是受教育,受教育是变成文明人,变成文明人就是成为强者,才会有地位有金钱,才会成为对工人们发号施令的人。所以在雅克的童年和母亲的要求之间,形成了一种完全对立的关系,甚至到了10年后相见,这种关系也没有被化解的可能。

《树上的岁月》电影海报

“你在树上,其他孩子在上学,你从未被完成,其他孩子已经完成……”母亲以对比的方式表达了对雅克树上的岁月的否定,而这是他们重聚之后的现在,所以母亲在他们面前展现自己富有的一面,所以母亲想要雅克回去管理工厂,“在那里,在工厂,我想把一切都给他。”在母亲看来,“他应该是工作中的强者。”就像现在管理工厂的女儿米米,她就是嫁给了市长。而对于雅克来说,他无法接受树上的岁月被终结,也不想回去管理工厂成为强者,在他看来,一方面母亲其实在说谎,工厂还在但是早就已经国有化了,米米只不过是被委托在管理,另一方面,回去就是回不去,他不想再次回忆树上的岁月被终结的遭遇,因为在他看来,拒绝就是一种自尊。

童年“树上的岁月”已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被叫醒的命运;曾经的家园后来变成了殖民地,再后来被国有化;以前的饥饿也不见了,它变成了一个词语以及词语背后富有的炫耀……过去和现在,以如此繁复的方式被呈现出来,而这也变成了母子之间的矛盾。他们在重逢一开始是沉默,后来是隔阂,雅克在夜总会里对母亲说:“你是我唯一的爱。”但是当回到家对玛塞尔却说:“我但愿她已经死了、下地狱……”雅克怨恨于“树上的岁月”的破坏,怨恨于对自尊的扼杀,怨恨于现实的秩序也是一个无法突围的困境。母子之间,过去和现在之间,种种的矛盾似乎在玛格丽特·杜拉斯的叙事中,是对于殖民记忆的一次书写,母亲的资产阶级身份是鲜明的,雅克的个人主义也是突出的,在家园变殖民地、工厂被国有化的背景中,杜拉斯还设计了另一个身份的代表:玛塞尔。

她和雅克住在一起,但不是雅克合法的妻子,她在公寓里总是显得忧伤,总是变得唯唯诺诺,而在夜总会里,她说起了自己的“悲惨”遭遇:出生几个月就被遗弃在共和广场,13岁被送到儿童福利院,之后进了缝纫厂,又被农民收留,之后又逃出去躲进了山洞里,遇到卡车司机才开始了新生活。无疑,说自己就是“一个妓女”的玛塞尔就是无产者,没有父母,没有合法的身份,处在社会的最底层,而且也是一个得不到社会之爱和个体之爱的人,她说自己爱着雅克,但是雅克并不爱自己,于是母亲说:“他不爱任何人。”不爱玛塞尔,是玛塞尔作为无产者的身份象征,不爱母亲,是个人主义无法接受资产阶级的写照,不爱任何人,或者是夹在中间的阶层无法找到自我的象征:雅克不想按照母亲的要求成为强者,但是又无法过没有钱的生活,所以他最后拿走了金镯子,他也知道这些都是母亲故意留在那里让他拿走的东西,就像曾经的工厂,就像那里的一切。

树上的岁月,是回不去的最原初象征,而在殖民生活都变成了记忆的时候,回不去也变成了尴尬的命运,既不想失去,又无法得到,既要用自尊来维护,又不得不放下高傲,既说着爱,又没有爱的能力,也许这就是玛格丽特·杜拉斯为整个一代人所绘制的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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