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9-12《致未来的诗人》:而我终将活过

20220912.png

静止,悲哀,无鼻的喀迈拉嗅着
初生曙光的清凉,新一天的曙光
不会慈悲地为她带来死亡
她痛苦的存在仍将继续。
    ——《喀迈拉的哀伤》

哀伤或者痛苦,死去还是不死,对于喀迈拉来说,都呈现出命运的某种无力感,曾经为人类预言,曾经有着力量和美,曾经可以用爪子扼杀一切的丑陋,但是现在,“在阴影中缄默,喀迈拉仿佛隐入/太初混沌的远古之夜”,隐去而消失?神话中的女妖经历了什么?她看到了人类怎样的堕落?隐入混沌之夜是永远的不在场?

喀迈拉,希腊神话中喷火的女妖,她的前部像狮子,中部像山羊,尾巴像龙,曾经出没于利底亚境内靠近法希里斯的喀迈拉火山,被柏勒洛丰杀死是神话中的命运,但是在塞尔努达的笔下,这个能预言人类命运的女妖被推入到了自己无法把控的世界中:她在没有水泉、树林、灌木和草地的荒漠中;她的翅膀已经折断,她的胸膛和利爪被时光摧残;她的鼻子只剩下空洞,她的长发变成了淫秽飞鸟的居所……这是喀迈拉的悲伤,这是喀迈拉的死亡。但是这悲伤却是“无法死亡”的悲伤,“死亡固然痛苦,/但当一切死亡时,无法死亡

或许更加痛苦。”当一切死亡而无法死亡,喀迈拉的悲伤是在目睹了人类的死亡之后才有的悲伤,她无法死亡的死亡也是因为人类的背离而出现。

“喀迈拉的悲伤”呈现的其实是人类的迷失,人类的欢愉就是她身上的欢愉,人类的离去就是“遗忘我傲慢的秘密”,“纵然有寥寥几人向我求助,/那些诗人,我在他们那里找不到任何魅力,/我的秘密几乎无法将他们吸引,在他们身上也看不见美的踪迹。”而人类离去又去往何处?他们以诗人自居,他们偏爱“布尔乔亚保证的残忍幻境”,他们走向了时代的另一面:没有了愉快的想象,没有了未来的梦幻,没有了爱的盼望,没有了灿烂的旅行——“没有”就是人类死亡的象征,而作为生命之盐的疯狂颗粒不再,喀迈拉也无法为人类做出预言。这是喀迈拉的悲伤,当然也是对人类迷失的哀伤,这是喀迈拉的痛苦,何尝不是人类面对死亡的痛苦?是喀迈拉投射于人类之身?还是人类的命运是喀迈拉的隐喻?

不是人,是妖,是狮子、山羊和龙的结合体,是被杀死的象征,塞尔努达在“喀迈拉”的故事里其实为人类,为诗人在寻找另一条路:当喀迈拉隐入混沌的远古之夜,她不是消失,而是存在,因为“无论诸神,凡人,或其作品,/一经存在便不会废止”,即使存留的是苦涩的终结,即使最后消散于尘埃,无鼻的喀迈拉也还是嗅着初生的清凉,走进新一天的曙光里——命运对她来说,依然不是死亡,依然是无尽的痛苦,但是这不死的痛苦,却成为喀迈拉不屈的证明,在存在中,在初生里,在痛苦中,一切在继续,一切也在发生,而最终通向那个叫“未来”的世界——免于柏勒洛丰之死亡悲剧的喀迈拉带给人类、带给诗人一种痛苦的存在,塞尔努达是不是就此完成了“致未来的诗人”的一种启示?

编号:S38·2220808·1856
作者:【西】路易斯·塞尔努达 著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2021年06月第1版
定价:69.00元当当33.20元
ISBN:9787020169207
页数:216页

《喀迈拉的哀伤》是塞尔努达最后一部诗集,最后已经将时间拉向了诗人创作的底部,在这个趋向于书写“死亡”的最后诗集里,塞尔努达发现了“喀迈拉的哀伤”,并以喀迈拉的视角看到了人类的迷失,像是一种救赎的开始,而救赎之意义便是让一切存在,让一切继续,让一切发生,“她痛苦的存在仍将继续”中抵达未来:这是对人类命运的关切,这是对诗人的命名,这是对爱的书写。而实际上,对于塞尔努达来说,从超现实主义诗人到反战诗人到流亡者,他所经历的就是诗人所经历的,他所遭遇的就是诗人所遭遇的,他所有的哀伤也是喀迈拉的哀伤,他所继续的痛苦也是人类的痛苦——而贯穿塞尔努达一生创作的两个关键词,一个是爱,另一个则是西班牙。

爱首先是以个体的方式被体验的,《最初的诗》中的《“孤独中。感觉不到……”》那首诗,所传递的就是纯粹个体的孤独感,“孤独中。感觉不到/世界,一墙之隔;/灯火展开脚踪/映入沙发的冷漠。”在那种孤独中,徒然的青春“为了一张白纸难过”;诗集《一条河,一种爱》更是以爱命名的表达,《内华达》一诗中的“内华达”是一个异域的存在,在西班牙语中还有“落雪”的意思,当雪落在内华达的异域,只有悲伤的翅膀,只有多变的爱情,“永远有睡着的雪/在别的雪上面,在内华达那边。”诗集《被禁止的愉悦》更是指向了个体情感的禁区:同性恋之爱如何表达?它“在人群中”被异化,“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脚。我想触摸,却找不到我的手;我想喊叫,却找不到我的声音。雾把我裹藏在里面。”仿佛爱也在人群中死去;“我躺着”更是一种孤独而不可言说的困境,“我躺着,怀抱一个如丝的身体。我吻在它的唇,因为河流在下面经过。于是它嘲笑我的爱。”爱的世界里留下的是一把匕首、一只翅膀和一片影子,三者合一的悲哀是:“我从自己身上剪下另一片影子,它只会在早晨跟着我。”他的渴望在《如果人能说出》的期盼中,因为那是爱的真理,真爱的真理,只有在人之前宣告这个真理,才能被接受被祝福,才能得到自由,但实际上,爱需要的是“你”做出承诺,“我的存在由你决定:/如果不认识你,我没有活过;/如果不认识你就死,我不会死,因为我还没活过。”但真的没有说出,也没有死去,爱似乎悬置在那里,在《以激情还激情》中,它被一种叫“谨慎”的东西所覆盖,在《在海底》中,我只能偷走一种爱,在《我来是要看看》中,爱是“把嘴唇留着等我回来”的期盼和无奈。

塞尔努达:她痛苦的存在仍将继续

同性恋的身份,使得塞尔努达对爱的表达充满了无限的忧伤,无论怎样命名,无论怎样言说,爱总是在人群的背景中成为孤独,成为哀伤,成为等待。但是在《乞灵》诗集中,这种个体之爱逐渐转向,“我”的诗人属性让爱的书写更多了使命感和社会性,《诗人的荣光》所提出的就是关于诗人书写的命题:不管是我还是你,都是诗人,都是永恒的爱人,都是同一火焰的火花,“同一次吹息将我们投向/奇异造物的黑暗波荡,那里的人们/攀越生命的艰辛岁月后无声熄灭如火柴。”爱之合一,是肉体的同一,是词语的同类,是情感的共鸣,于是那个诗人叫“我们”:“我们的双眼渴望单一和多样的海,/其间充满风暴中灰色飞鸟的呼号,/我们的双手需要美丽诗行投向人们的轻蔑。”我们具有的“诗人的荣光”就是揭露这个社会的问题,那是“他们”的世界:他们有着大理石般的规条,他们为世界立法,他们为爱情划界,他们为不可言说的美制定规范——他们生活于“这片令诗人窒息的肮脏土地”,而身为诗人的我们,在揭露这个社会问题的时候,选择的是共同赴死,“在那里只有死亡,/只有死亡,/能奏响应许的旋律。”

但是这种死并不是自死,而是在诗人的荣光中,手拿匕首抗击之死,“时辰已到,早该是时候/由你的双手传给我的生命/诗人所渴求的苦涩匕首;/是时候用它,干净利落的一击”。我和你变成了我们,我们成为了诗人,诗歌书写了死亡,这是从个体之爱转向诗歌之爱的标志,而当诗歌之爱以抗击的死亡方式开始,死便被赋予了战斗的激情,便成为了创作的力量。诗集《云》写于1937年至1940年,“西班牙”成为诗集中的一个关键词,因为西班牙那时处于内战期间,作为诗人的塞尔努达写下的这一辑诗歌,原标题是《西班牙的哀歌》,在死亡和毁灭的主题中看见残酷的战争,看见死亡的发生,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诗人之死变成了诗人之爱,《致死去的诗人》所纪念的就是自己的好友加西亚·洛尔卡,他在内战中被法西斯杀害。

一种死亡的发生,必然是愤怒,“所以他们杀死你,因为你是/我们荒芜原野上的绿/我们幽暗空气中的蓝。”而死亡的发生就是因为“可怖西班牙的全部永恒苦毒”所致,而死亡行为背后则是“人类可悲的仇恨”:“仇恨,人类可悲的仇恨,/想要在你身上标记/它可怕锋刃的胜利,/在你最后的痛苦中/在格拉纳达的静谧光芒下,/在丝柏与月桂的远方,/在你自己人中间/他们用同一双手/昔日曾谦卑地将你歌颂。”当可怖的西班牙制造了死亡,当人类的仇恨发生,对于诗人来说,死亡却是一种新的开始,塞尔努达说:“对世人而言死亡即胜利”,“以自身的伟大向我们提醒/某个宏大的创造之灵,/将诗人化为自己荣耀的喉舌/然后藉死亡将他安慰。”死亡是胜利,死亡是伟大,因为死亡书写的正是诗人的容光,而诗人的荣光所照见的也正是西班牙的可悲,以及可悲的西班牙之死:那个坟墓是西班牙的坟墓,因为“西班牙已死”——它死于何处,死于何时?

《三王来朝》是塞尔努达对“西班牙之死”的一种抨击,《新约·马太福音》载:“有几个博士从东方来到耶路撒冷,说:那生下来作犹太人之王的在哪里?我们在东方看见他的星,特来拜他。……在东方看见的那星,忽然在他们前头行,直行到小孩子的地方,就在上头停住了。他们看见那星,就大大地欢喜,进了房子,看见小孩予和他母亲玛利亚,就俯伏拜那小孩子,揭开宝盒,拿黄金、乳香、没药为礼物献给他。”但是先知的星“在阴影中诞生”,巴尔塔萨看见了“人类犯法作乱的古老冲动”,加斯帕喊出了“就让我迷醉中将时光消磨”的呼喊,梅尔乔知道了“在上帝那里愉悦才能永恒”,而那个魔鬼早就说了:“高天之上荣耀归于神,/泥土之下人们归于自身的地狱。”没有真理,没有神,没有先知,只有贫弱、病态和阴暗的世界,只有为淫佚和权力迷狂的三王,而当“神圣期望之幻灭”,三王之中的一个死于归途,一个沦为奴隶,最后一个被悲伤所求——上帝之子在哪里?一个神话,一个宗教救赎的故事只留下墓志铭:“享乐,权力,思想/安息于此。狂热已逝。/他们寻找真理,但找到时/却不相信。”

新神不在这里出现,却属于未来的诗人,《致未来的诗人》便是塞尔努达用爱命名真正的诗人:

在将来的日子,人们脱离

我们从黑暗恐惧归回的

原始世界,而命运牵引

你的手朝向这诗集,那里安息着

我被遗忘的诗行,你翻开;

我知道你将听到我的声音来临,

不在衰败的文字中,而在你

内心深处鲜活,其中无名的悸动

将由你掌握。听我说并理解我。

在它的灵泊我的灵魂或许想起什么,

那时在你里面我的梦想欲望

终将找到意义,而我终将活过。

死去是因为活过而死去,死去是因为还要活着,“我放弃生命只为重逢”,因为爱没有停歇,痛苦也没有停歇,痛苦产生的爱,就像死亡通向未来的新生一样,需要寻找的是诗人的荣光、生命的意义。所以在《喀迈拉的哀伤》中,塞尔努达的爱是复杂的,是多元的,但是贯穿其中的则是为了找到意义的“我终将活过”的人生。献给卡洛斯·奥特洛的《西班牙双联画》就是这样复杂、多元的爱的表达,关于西班牙的双联画,一种是爱,一种是恨?一种是批判,一种是付出?一种是抗击,一种是接受?双联画的一联是《可惜是我的故乡》,“你的故乡就是如此,死人之乡,/如今在那里一切诞生便是死人,/死中活,死中死:/漫长的梦魇:沉重的游行/修复过的遗体和圣物,/由道袍与制服护送/在一片沉寂中:万人喑哑/因本土惯常的混乱而痛苦,/恐惧只能压制,而未能驯服。”即使在今天,西班牙依然演绎着如斗牛一样愚蠢而残忍的节日,所以这是一个无理性的民族,这是一个以崇拜锁链告终的民族,这是一个没有自由也没有思想的民族。另一联则是《不妨是你的故乡》,因为这是另一个西班牙,这是进入你的生命从此再没有分开的西班牙,“在你的故乡和故乡之外/这些书总能守信地带来/西班牙的魅力,在它们里面不曾失落,/尽管在故乡已无处找寻。”一联是腐朽,是恐怖,是权力,另一联是记忆,是情感,是新生,一联和另一联组成的是西班牙的过去和未来,“你真正的故乡不是那个淫秽压抑的西班牙/它今天已被恶徒统治,/而是生机勃勃永远高贵的这一个/由加尔多斯在他的书中创造。/我们从那一个所遭受的由这一个安慰医治。”

从对西班牙的“可惜”到“不妨”,态度的转变也许是“诗人的荣光”的具体体现,就像《喀迈拉的哀伤》一样,即使痛苦,也必须继续存在,只有痛苦和死亡成为一种民族的精神内涵,通往未来之路才能得到一种成长,而56岁的塞尔努达在《一本书的记录》中就表达了这种等待:

就这样,面对纷繁混乱的人群,他们都在匆忙追逐世界赐予的礼物:机遇、财富、地位,我始终站在一边,不是为了等待一切结束(像我姐姐说的那样),我知道除非世界灭亡,否则这一切永远不会结束,只是出于对人类尊严的崇敬和保持这份尊严的需要。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4966]

随机而读

支持Ctrl+Enter提交
暂无留言,快抢沙发!
查看日历分享网页QQ客服手机扫描随机推荐九品书库
[复制本页网址]
我在线上,非诚勿扰

分享:

支付宝

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