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9-12《面向思的事情》:面向我们而停留
以演讲的方式来说本有也是这种障碍中的一种,因为演讲一直只是用陈述句来言说的。
——《时间与存在》
1962年1月31日,海德格尔在布赖斯高的弗莱堡大学的讲座上演讲《时间与存在》,是一种言说;1962年9月11日-13日,托特瑙堡的讨论班上,大家六次对《时间与存在》进行研讨,是问和答——文本、陈述、问答,通过言说是不是在“先决条件是对事情本身的经验”中“面向思的事情”?而聆听和陈述构成的体系是一种“面对”还是一种“遮蔽”?问和答的结构是让“思”在场还是让“事情”变成了不在场?
当海德格尔把演讲的方式看成是一种抵达“本有”的障碍,似乎就是在否定陈述的言说,而对于海德格尔的回应,研讨班上的记录最后以汉斯·艾里·诺萨克《不可能的听证》中的一句话作为终结:“但被告表示拒绝。人总得在那里,他说,如果人受到传唤的话,但对自己的传唤,就是人能做的最大的颠倒了。”演讲作为用陈述句的言说,就像是不可能的听证,在被告拒绝的情况下,只有人对自己的传唤才是“人能做的最大的颠倒了”——对自己就是一种返回,就是一种归为,就是面向,但是如何能使得传唤没有被告?如何能使听证在不可能中在场?
演讲的言说,被传唤的听证,其实都存在着一个倾听的动作,倾听便是将一个陈述的句子放在聆听的位置上:当我们在看保罗·克勒逝世那年创作的《入牖的圣灵》和《死亡与火》时,我们是不是会逗留在画作前而放弃任何“直接理解”的要求?当我们朗诵格奥尔格·特拉克尔的诗歌《死亡七颂》,或者由其本人来朗诵的时候,在聆听中我们是不是会放弃任何“直接理解”的要求?当我们在魏冬纳·海森堡向我们描述在通向由他所探索的宇宙公式的道路上,无法跟上理论物理学思想的我们,是不是就会放弃任何“直接理解”的要求?海德格尔以排比的方式描绘了逗留于画前的我们、聆听诗歌的我们,无法跟上物理学思想的我们,而我们在逗留、聆听甚至无知中,总是会放弃任何“直接理解”的要求,放弃直接理解,就是放弃哲学的“处世智慧”,但是海德格尔却在这种放弃中发现了一种“思”:“这种思必须思考前面所说的绘画、诗歌和数学-物理理论从中获得其规定的那种东西。”
这种思在思考规定的那种东西,虽然放弃了直接理解,但是还是在倾听,倾听就是对“那无可回避、但又先行的东西”思索一番,这种倾听在海德格尔看来,就是“无须去聆听一系列的陈述句子”,当放弃了直接理解,就是放弃了言说,但在保留了倾听的过程中,这种思“跟着指示的进程走”,而跟着指示进入思的世界,就是被规定为在场状态——这种跟着进程进入在场状态,就是“不顾存在者而思存在”,但是,它是不是如流行的观点所说,存在是通过时间而被规定的?不管是逗留在画前,还是聆听诗歌,或者跟不上物理学思想的步伐,跟着指示的进程就是构筑了传统的时间观,它是由过去、现在和将来组成的,它的存在是通过时间被规定为在场状态。
但是,海德格尔的“思存在”就开始了,他的问题是:“在存在中,为什么,以何种方式,并且从哪里讲出了诸如时间这样的东西?”在这个问题里,时间是一种物,或者说,“凡物都有其时间”,但是疑问在于:存在是一个物吗?存在像存在者那样处在时间之中吗?存在根本就存在吗?这三个问题其实可归结为一个本质问题:存在是存在者吗?海德格尔自问自答道:“但是存在不是物,存在也不在时间中。”这是一种否定,但是否定之外是肯定:“存在仍然通过时间,通过时间性的东西,而被规定为在场,规定为当前。”——通过时间而得到规定的东西,就是时间性的东西,时间性的东西,和时间本身一样,是可逝的东西,但是当时间流逝的时候,它是作为时间而留存,也就是说,它不消失,它在场——从这里海德格尔建立了存在的两种维度:存在不是物,不是时间性的东西,但是它是被时间规定为在场状态。同样,时间也不是物,因为它不是存在者,不是某种时间性的东西,但是它永恒地处在流逝中。
存在不是时间性的东西,时间不是存在者,所以“时间与存在”这个演讲的标题,海德格尔对它的解读是:存在是“一个事情”,时间是“一个事情”,“面向思的事情”就是面向思的“时间与存在”的根本事情,而“存在与时间”,也是“时间与存在”,他们是“两种事情的关系”,是实情,这种事情维系着两种事情,并“忍受着它们的关系”,只有交付给思,才能有意去坚持它的事情。这是关于“时间与存在”在场的第一层含义,它们都是思的事情,但是,“面向思的事情”这个短语的核心词除了“思”,还有更重要的“面向”:面向什么?谁面向?
编号:B82·1970907·0410 |
海德格尔说,我们不说“存在存在”,不说“时间存在”,而是说“有存在”,“有时间”——有是一种给出,它对于存在的阐释,就是“有”给出所说的存在,对于时间的阐释,就是“有”给出所说的时间。有是给出,它是让事物本身给出,它是让事物本身在场,而这个有的给出实际上就是“让在场”:就是让“解蔽”带入敞开之中,“在解蔽中嬉戏着一种给出,也即在让-在场中给出了在场亦即存在的那种给出。”存在不存在,就是“给出作为在场之解蔽的存在”,而存在在场,也就意味着是一种不言自明的事情。但是这种不言自明的状态仅仅是存在在解蔽之初的表现,也就是说,这时的思只是思了存在,而没有思“有”——“有”如何能被思?在思中如何给出?在回答之前,先要弄清楚“有”到底是什么?
海德格尔认为,西方思想之初就思存在,而没有思“有”,因为,“有”是“为了它所给出的赠礼而恬然不居所成”——在这里,有包含着两个特征,一个是“有”是有其居所的,这就是“居有”,另一个则是则是在给出中有一个“为了它”的指向,这个“它”是什么?是一种不在场的在场。要理解这个“它”还必须回到西方思想已经被思的“存在”,在那里,存在具有历史性,它是一种“存在的天命”,是自行规定的存在,思存在就是“使思先行地洞察到那些后来展示为存在-天命的东西中去”,当思赋予存在的天命中的时候,它所洞察的是存在接受自身的本己规定,在这个意义上,思的给出显现为“遣送”。而“时间与存在”的言说所探讨的就是时间的本性,就是存在的在场——在场也是让在场。当时间成为一个统一体而得到描述,在场就是一种“持续获知为逗留和栖留”,或者说,在场和我们相关涉,它是“面向我们——人——而停留”,是关涉人、通达人、达到人的永恒的栖留。这种在时间的统一体中持续获知的逗留和栖留,让存在在场,在海德格尔看来,就是呈现了时间的四维特性——在三维的物理时间之外,第四维度指向的是一种“从事情而来就是如此”的一维,海德格尔称之为“本真的时间”,在四维中,时间是“自己指明为本真的在时间的本性中嬉戏着的达到”的存在,这种本真不是人的创造,人当然也不是时间的创造,它是一种澄明中的“给出”,而本真的时间显现的就是“有存在”(Es gibt),就是里面的那个“它”(Es)。
存在存在,是有存在,时间存在,是有时间,其中的“它”就是海德格尔所称的“本有”,本有根植于居有之中,居有是本有之本性,在这个意义上,把作为本有的存在本身带进来,就是“面向思的事情”,而这个关键是“面向”,就是以思的方式,面向“尚未出现、因其多重意义而总是令人挠头的‘作为本有的存在’中的这个‘作为’”,从而面向“思的事情”:在这里有几个“面向”:当思从居有出发,本有便自行归隐,“通过这一归隐,本有本身不是放弃本身,而是保留它的本性”;当居有中有存在和时间,居有便把人本身带到它的本真之境,“只要人站在本真的时间中,他就能审听存在。通过这一居有,人就被归属到本有之中。”而通过对本有的“归本”,人也被允许进入到本有之中——种种的“面向”,其实可以归结为一句话:“本有居有”,它是从“从同一种东西出发就同一种东西谈论同一种东西”。
本有居有是一种同一性,这是“面向思的事情”在“思”和“面向”中达到的目的——归本,即进入到本有之中,而这便是回到“事物本身”。但是很明显,海德格尔在《时间与存在》中完成了归本,并不是走向了终点,当他把演讲的陈述看成是一种障碍,实际上他“本有居有”并没有完成,因为现实对他来说还有对于“面向”的否定,那就是“不顾形而上学而思存在”,这也是不顾存在者而思存在——海德格尔到底是要顾及形而上学而思存在,还是在对形而上学不加过问中“面对思的事情”?这个问题在八个月后的讨论课上也成为主要的议题,在对海德格尔的文本的讨论中,在问和答构建的研讨中,似乎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海德格尔关于言说的问题,“这个讨论课由于它所讨论的内容之特殊性的缘故而表现为一种尝试。”这种尝试的意义就在于从“事情本身的经验”出发来审视存在,审视“思的事情”——“在所有这一切——陈述,问和答一那里,一个先决条件是对事情本身的经验。”
经验是一种知识,作为知识的经验关涉的是海德格尔对于存在的“归本”,但是探讨的最主要两个问题则是:有关存在历史的可能的终结;涉及到与本有相应的道说方式。而不管是历史的可能终结还是本有的道说方式,似乎都涉及形而上学——甚至形而上学本身就是“存在之遗忘状态”,是“给出存在的东西的遮蔽和隐逸的历史”。当存在的遗忘状态和进入本有而不醒“亦步亦趋”而具有相似性的时候,形而上学是不是表现出了式微?存在遗忘,本有不醒,“给出”变成了道说,思的事情就无法成为“本有居有”,所以它也就不再是形而上学的事情,于是他们认为哲学的出路就只有两种:一种是对传统的哲学本文做单纯阐释,对形而上学做一些修修补补的工作;第二,哲学则被逐入了逻辑学、心理学和社会学之中,“简言之,被逐入人类学之中”——似乎海德格尔“面向思的事情”才是一种解救:将存在从对象变为概念,将“在场状态”的存在相符于作为思辨辩证法的“思想”——这便是《时间与存在》中面向“时间与存在”的本已因素,再谈到给出的“它”,由此而谈到本有的意义所在。
而海德格尔在谈到《哲学的终结和思的任务》时,也把“面向思的事情”看成是对于“哲学的终结”,在他看来,哲学的终结不是死亡,而是形而上学的完成,尽管不是尽善尽美,但是“在终结处已经臻至完满之最高境界了”,因为终结意味着找到了“位置”:从此一终结到彼一终结,从此一位置到彼一位置,“哲学之终结是这样一个位置,在那里哲学历史之整体把自身聚集到它的最极端的可能性中去了。”完成的终结就是聚集,就是从西方-欧洲思维走向世界文明,就是哲学发展为各学科之间的沟通带来了可能,“它已经在社会地行动着的人类的科学方式中找到了它的位置。”但是哲学终结,并不是“面向思的事情”的终结,而是为思留下了任务,“我们所思的是这样一种可能性:眼下刚刚发端的世界文明终一天会克服那种作为人类之世界栖留的唯一尺度的技术-科学-工业之特性。”面向思的事情,就是“面向事情本身”,这事情本身是主体性,是自由的敞开之境,是聚集和庇护的位置,甚至就是对于澄明一无所知的状态,简言之,“思的任务就应该是:放弃以往的思想,而去规定思的事情。”
当存在在场也变成让在场,当时间不是人之创造也不是创造人的本真时间,“面向思的事情”是面向而归本,是思而给出,是事情而规定,海德格尔绘制出了形而上学的终极位置,面向未来而敞开:“它会有益于思的事情,而这种思的事情的敞开状态依然是一种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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