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18《擒凶记》:声音中的行动
从黑白到彩色,从75分钟到120分钟,从1934年到1956年,“The Man Who Knew Too Much”,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用22年的时间完成了“翻拍”,作为加入美国国籍之后的第一部电影,《擒凶记》并没有在叙事和影像处理上有一个质的飞跃,甚至在剧情的逻辑构建上比1934年的版本更漏洞百出——希区柯克的“翻拍”仅仅是为了市场需要炒了自己的冷饭?
在影像元素的综合运用上,在故事讲述的外延上,这部电影的确比1934年的版本更为丰富。故事的发生在法属摩纳哥和伦敦两地,和1934年版本自始至终只通过英语一种语言对话交流不同,1956年的版本除了英语之外,还有阿拉伯语和法语,语言的多元化运用在丰富表达的同时,也设置了一种沟通的障碍,在法属摩纳哥,医生班和乔以及儿子汉克只会英语,所以他们听不懂当地的阿拉伯语,也听不懂伯纳德和别人交流时的法语,语言变成了一种隔阂,自然设置了迷局。在初遇的车上,汉克因为不小心扯下了当地人的面纱,导致了冲突,是伯纳德替他们解围,但是在伯纳德和当地人交谈中,班一家三口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这也使得伯纳德在乔看来,变得神秘,而天生敏感的乔对伯纳德也警惕起来……
语言本来是交流的工具,但是在希区柯克的多语言环境中,却保持了神秘,却制造了隔阂,却设置了悬念,包括伯纳德在当晚和他们一起聚餐时接到电话,也用班听不懂的语言,这个神秘人的出现到底会给这个家庭带来什么?同样在伯纳德被刺杀之后,班在法属摩纳哥的警察局里,也听不懂他们讲话的内容,而自己又藏着伯纳德交代给他“任务”的纸条,在并不知道伯纳德真正用意的时候,班也只能选择沉默。除了语言对悬念的设置和推动具有不一样的意义之外,班在法属摩纳哥也是作为一种外来者而存在,希区柯克正是通过他们的经历展示了当地的风俗,比如不能扯下当地人的面纱,在餐厅用餐要先洗手,在加上对马拉喀什市集的展示,希区柯克用异域风情拓展了故事的空间。
导演: 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 |
但是也仅仅起到了这个作用,而对于故事核心内容的叙事,则偏于弱化,1934年版本中犯罪集团的主使是由弗里茨·朗《M就是凶手》中的彼得·洛,虽然刀疤、染色的头发并没有让人有一种恶毒的感觉,但作为反面形象还是有一定的张力,而1956年的版本里,实施计划的杀手除了长得难看之外根本没有职业杀手的气质,按照大使的意图策划暗杀行动的爱华德是一位牧师,而露西更是看上去充满了爱意,最后时刻她甚至“背叛”了计划站在了帮助者的一边,流着泪制造机会想让被绑架的汉克被解救:大使为什么要刺杀首相本身就是一个存在问题的设置,他找来的这些人如此“可亲”,完全是对犯罪本身的一种亵渎。
最令人无法接受的还是和1934年版本一样的叙事逻辑,伯纳德和班一家在车上偶遇,乔警惕着伯纳德这个人物,因为她对他一无所知,班却把一家的情况都告诉了伯纳德,同样,伯纳德对班也一无所知,那么他在马拉喀什被刺杀的时候,为什么将如此重要的信息交给班?信息传递给班,使得班一家都被卷入其中,都面临了危险,同样伯纳德轻易传递了消息也是一种危险:他并不知道班的儿子汉克会因此而遭到绑架,如果没有被绑架,班并不一定会为他保守秘密,当班告诉了警察,当警察打草惊蛇,不是对拯救首相的行动造成了更大的危害?而当班得知儿子被绑架,他保守这个秘密,并和妻子乔开始了营救,这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还好犯罪集团的目的只是为了刺杀首相,绑架汉克也只是为了计划的完成,如果计划成功实施,汉克当然也会自由,这里的一个最大逻辑漏洞就在于:伯纳德付出了生命代价传递了间谍信息,班通过努力严守了秘密,但是最后刺杀首相的行动还是实施了,如果不是乔在音乐厅发出尖叫,如果不是杀手的枪法有问题,首相一定是死了,如果死了,那么他们所做的一切努力是不是都是无效的?
所以这完全是一次偶然造成的失误,而回过头来看看这个偶然事件,在诺大的音乐厅,在歌唱进入高潮的时候,乔那一声尖叫有怎样的干扰能力,竟然带来了震慑作用?虽然乔是唱歌剧的,她具有独特的嗓音,但是一个人的声音如何不同,也无法打乱整个暗杀行动,杀手竟然在这一声尖叫中射偏了方向,这是多么业余的杀手!同样业余的还有爱华德为首的犯罪集团,他们把安普多斯·查普尔教堂当做秘密接头的地方,而这个地点伯纳德在被刺杀时就已经透露给了班,虽然爱德华不知道透露的信息中是不是包含这个接头地点,但是既然他知道情报已经泄露而绑架了汉克,为什么不更进一步转移地点?他们没有这么做,所以乔很快找到了这里,所以乔和班走进了教堂还发现了露西和爱华德,更让人想不通的是,露西和爱华德已经发现了乔和班,却在一开始没有采取任何措施限制他们,致使乔有时间出去报了警,这么低级的错误也会犯?杀手因为尖叫失去了准心,最后在大使馆里,班找到了汉克,但是被爱德华用枪指着,在班带着汉克一步步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爱德华也完全是一个业余罪犯,竟然轻易就被班反击了,而且枪走火还莫名杀死了自己。
《擒凶记》电影海报
和1934年相比,这部电影甚至连“主题正确”都没有做到,1934年版本预言了欧洲爆发的战争,这个看上去只是普通人解救女儿的故事就有了一种反战精神,“这个国家处于战争中……”孩子的父亲解救被绑架的孩子不再是家庭问题,而是一种爱国主义的表现,主题被拔高就是希区柯克对于战争的态度,但是在1956年的版本中,战争的议题没有了,它纯粹变成了悬疑和犯罪故事。但是,在这部电影中,积累了更多电影拍摄经验的希区柯克还是有限拓宽了叙事的边界:在乔来到安普多斯·查普尔教堂的时候,里面的杀手已经开始准备,他从教堂的后门离开,这时的希区柯克使用了一个俯视的视角,在近景中是从后门离开的杀手,而远景是隔着几堵墙正在街对面观察的乔,近景和远景构成了景别的叙事,在外部的观望和内部的密谋、未知和已知、想要进入和正在离开之间建立了叙事的关系,它带来的效果是:这个组织变得更具神秘感,汉克的命运更让人不安。
当然,希区柯克运用得最好的就是声音的叙事:在音乐厅暗杀行动中,坐在包厢里欣赏音乐会的首相、对面包厢里的杀手、包厢下面焦急站着的乔,它们构成了三角关系,而三角关系得以维持或者被破坏,都被音乐厅的《魔笛》所主宰,杀手在等待那个能让他的枪声被掩盖的段落,歌唱队根据歌词在推进着,从“鸟儿的尖叫”到“击中”,似乎在预言着即将到来的暗杀,而身为歌剧演员的乔听着这些歌词,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安,就在歌唱、杀手和乔都聚焦于音乐的时候,乐队的乐手从坐着的位置上站了起来,他的旁边放着钹,只要钹一敲响,所有的矛盾都会在这一刻迸发出来——《魔笛》达到了高潮,乔发出了尖叫,杀手的枪声响了,多声部不仅让刺杀的行动发生,也让暗杀走向失败——希区柯克就是调用了所有声音元素,完成了这一叙事。同样在大使馆里,首相让乔为大家献唱一曲,乔边弹钢琴边唱起《que sera,sera》,随着歌声的传递,希区柯克让镜头从大厅一直沿着楼梯往上,然后转过去,然后通过走廊,然后停在一扇门前,这扇门里面正是乔日思夜想的汉克,声音不仅完成了连接,而且是一种运动的连接,仿佛声音是一个活物,它慢慢沿着楼梯和通道寻找目标,而随着汉克在房间里吹响了口哨,口哨声又沿着楼梯进入了乔的耳朵里,声音的运动再一次得以完成,双向的运动连接了母子,也使得营救计划得以实施——是声音最终在叙事上完成了“擒凶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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