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7-28《笑林广记》:几令大块尽成一欢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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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往观武场,飞箭误中其身,迎外科治之。医曰:“易事耳。”遂用小锯截其外竿,即索谢辞去。问:“内截如何?”答曰:“此是内科的事。”
  ——《锯箭竿》

飞箭伤神,外科只是断了体外部分,留在身体内的部分如何处理?医生答曰:“此是内科的事。”治病救人,需要对症下药,但是这里的“对症”却强硬分开了内和外,并对应于医院的内科和外科,使得本来是一体的治疗变成了“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割裂式处理,这样让人啼笑的观念大约也是医疗事故的根源。

载于《术业部》的一则笑话,流传颇广,似乎在某本现代杂志上曾经读到过,可想,好的笑话,鞭辟入里的笑话,可以流传很久。而中国的“笑话”似乎也有悠久的历史:在浩繁的文献中,司马迁《史记》中的《滑稽列传》似乎是最早为讲笑话的人立传的;到汉末魏初之时,我国出现了第一部笑话类专集文献,即邯郸淳的《笑林》;到了明清时期,笑话迎来了它的繁盛时期,这一时期笑话类文献数量迅速增长,笑话专集的数量比此前历代同类作品的总和还要多,更多的文人加入到了笑话的创作与收集中,冯梦龙的《笑府》、署名为浮白主人的《笑林》、石成金的《笑得好》、俞樾的《一笑》等都是这一时期比较具有代表性的笑话类文献。

《笑林广记》有两个版本,一个版本是于清光绪二十年左右时间成书,编撰者是程世爵。另一个版本则是署名为“游戏主人”编写的《笑林广记》,于乾隆四十六年成书,辑录了苏轼的《艾子杂说》、明代刘元卿的《应谐录》、冯梦龙的《笑府》、《广笑府》、潘游龙的《笑禅录》,清代陈皋谟的《笑倒》等文献中的笑话,分为古艳部、腐流部、术业部、形体部等十二卷,共计收入了六百二十五则笑话。据说,“游戏主人”并非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这也意味着六百二十五则笑话游文人集体编撰而成,这种集体化编撰去除了个人痕迹,而笑话本身并不需要斐然之文采,它的意义就是用日常语言或逗人一笑,或令人深思——而这本书在现代出版,却有删减,“但是考虑到其中有的内容较为低俗,影响如今读者之观感,故有删减。”为何要删减?难道今人的宽容度还不及古人?细察之,除了各卷均有几则笑话被删除,其中的“僧道部”更是整体不见,难道关于僧道的笑话都为低俗?这种站在道德制高点的说法是不是就是一个令人啼笑的现代笑话?

这样的做法其实在《序》中早就被讽刺了一遍,“书为同人欣赏,久请付梓,而主人终以游戏所成,惟恐受嗤俗目,不敢问世。”担心对世俗舆论的影响,更担心被所谓清高的文人喷,所以即使被人欣赏也“不敢问世”,最后“游戏主人”完全醒悟了,“知我罪我,吾亦听之,斯世已矣!”不管世人如何笑我,如何怪罪我,其实我本来就是在笑话别人,何来担心?而实际上游戏主人的这一转变也正说明了笑话存在的合理性。在序中,游戏主人写到了五个“笑”:一个是“栩栩燕笑”,“抱此六尺躯,不能胸出智珠,郭清陷溺,犹自栩栩燕笑,徒资谭柄,是亦可慨也已!”在宇宙世间诸事如白云苍狗,没有胸出智珠之才,没有郭清陷溺的力,讲个笑话无非也是多一种生活而已;第二个是“哑然一笑”,“故满目荆榛,盈前矛戟,而青樽惟我,白眼由他,总付之哑然一笑,乌所论妍媸美丑耶。”世有妍媸美丑之分,有自己看不惯的东西,也有别人看不惯你,所以哑然一笑将这一切都放置一旁;第三个是“笑眼谁青”,“夫何颖秃研穿,径荒裘敝,而白衣苍狗,笑眼谁青?”本身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故其闻见日益广,而谙练日益深。”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也读付之一笑,“则又往往袭曼倩之诙谐,学庄周之隐语,清言倾四座,非徒貌晋人之风味,实深有激乎其中,而聊借玩世。”第四则是“人世难逢开口笑”,天地之间不知何者当歌何者当泣,红尘碌碌却是触绪增愁,开口一笑更是难能可贵;第五则是“顰笑”,编撰这一集子就是博得一笑,“若徒赏其灵心慧舌,谓此则工巧也,此则尖颖也,此则神奇变幻,匪所思存也;则供顰笑于当涂,博欢颜于淑季。”

“栩栩燕笑”是自我沉浸,“哑然一笑”是世事态度,“笑眼谁青”是无关他者,“难逢开口笑”是压抑太久,颦笑欢颜则是笑话的意义,游戏主人在《序》中说出的五种关于笑的说话,其实并不如笑话本身那么轻松,既然担心那么多,忧虑那么多,何不开怀畅笑?或工巧,或尖颖,或神奇,或奇幻,都是欢喜一场,“苟得是编,而一再流览焉,非拍案以狂呼,即抚膺而叫绝,或断淳于之缨,或解匡鼎之颐,言者无罪,闻者倾倒,几令大块尽成一欢喜场。”所以不为求媚的笑一笑,在最后一个“笑”中诞生,“掀髯叟漫题于笑笑轩”,游戏主人或者就是“笑笑轩”主人,我笑他笑众人笑,笑我笑他笑众人。

编号:E26·2240418·2104
作者: [明]文震亨 著
出版:古吴轩出版社
版本:2021年09月第1版
定价:42.00元当当8.80元
ISBN:9787554617977
页数:152页

笑话到底讲什么?如何才能让人笑?题材和方式,似乎就是《笑林广记》所要解决的问题,十二卷涉及古代社会的世事变迁、民间风俗、官场腐败、人生起伏、世态炎凉等现象,这是笑话的社会来源。“古艳”为官职科名,所以《古艳部》所录为官场丑态,《有理》中的贪官一天同时拘了原告和被告,而原告提前给了贪官五十金,被告知道后加倍贿托,等到审讯时,贪官不问情由竟打原告,原告伸手作五数之势,“小的是有理的。”不想贪官竟说:“他比你更有理哩!”有钱就是有理;《贪官》中说有个有农夫种茄不活,求计于老圃,老圃对他说:“此不难,每茄树下埋钱一文即活。”在回答原因时他说:“有钱者生,无钱者死。”这也是贪财的极端表现。除了贪官闹出的笑话之外,还有一些书生的笑话,《附例》的“附例”就是扩招的例监,一秀才在堂试之日不能成篇,于是大书卷面曰:“惟其如此,所以如此。若要如此,何苦如此!”官员看见了说:“写得此四句出,毕竟还是个附例。”《避暑》中的官员到了暑日便要寻觅避暑之地,一老人嘲笑他说:“山寺虽好,总不如此座公厅,最是猿快。”官员不解,老人笑答:“别处多有日头,独此处有天无日。”同样的效果在《糊涂》笑话中,一人诉讼说自己眼睛瞎,官员怒斥:“你明明一双清白眼,如何诈瞎?”吗,那人说:“老爷看小人是清白的,小人看老爷却是糊涂得紧。”

《酸臭》中的小虎谓老虎:“今日出山,搏得一人食之,滋味甚异,上半截酸,下半截臭,究竟不知是何等人。”老虎说:“此必是秀才纳监甲者。”这个笑话和《腐流部》里收录的笑话一样,也是嘲笑所谓知识分子的酸腐之气,《老童生》也是讲了一只老虎回山却依然饥饿,群虎问他难道下山不曾遇见一人?老虎说:“遇而不食。”遇到的第一个是和尚,“因臊气不食”,后来遇到秀才,“因酸气不食”,最后遇到一位童生,也没有吃掉他,当群虎再问为何不食童生,老虎说:“怕咬伤了牙齿。”《证孔子》中孔子面对争执谁真谁假的的两道学生,便对他们说:“二位老先生皆真正道学,丘素所钦仰,岂有伪哉?”于是两人大喜而退,当地子问孔子何必和阿谀他们,孔子说:“此辈人哄得他动身就够了,惹他怎么?”还有“腹内全无”的秀才,还有读断句念白字的庸师。《术业部》所编的笑话来自各行各业,这其中有裁缝有法家有银匠有木匠,《跳蚤药》中说有人问街上买跳蚤药的如何用法,那人回答说:“捉住跳蚤,以药涂其嘴,即死矣。”既能捉得跳蚤何必还要买药?《退热》中的医生给生病孩子的父亲配了退热药,不想孩子竟然死了,当父亲责备医生时,医生却说:“你太欺心,不过要我与他退热,今身上幸已冰凉的了,倒反来责备我。”人死而冰凉,原来是真正的退烧;有下棋者连输三局,当别人问他战况,不肯认输的他竟然说:“第一局我不曾赢,第二局他不曾输,第三局我本等要和,他不肯罢了。”三局不同的说法,似乎是有赢有输,其实也只不过是文字游戏罢了。

《形体部》所编的笑话和人体部位相关,其中有盲人有聋者,有鸽舌、臭瘌痢、驼叔等等,有异于正常人的形体,当然本身就会令人发笑,《黄须》中的一人须黄,每次在妻子面前自夸:“黄须无弱汉,一生不受人欺。”一日出外被殴而归,妻子于是笑他,那人答曰:“那晓得那人的须,竟是通红的。”《呵欠》讲的是一个耳聋者的笑话,他去探访亲友,狗见了朝他狂吠不止,但是那人丝毫没有察觉,他问朋友:“府上尊犬,想是昨夜不曾睡来。”朋友问其故,他说:“见了小弟,只是打呵欠。”其他各部,殊稟、闺风、世讳、贪吝、贪窭、讥刺、谬误、讥讽等,也都分门别类,对各种社会现象、各类人物进行了讥讽。在这些笑话中,流传较广的,比如内外科有别的《锯箭竿》;还有《老面皮》,讲的就是“厚脸皮”的笑话:有人问,什么东西最硬,有人说是石头、钢铁,但那人却说胡子最硬,“看老兄这副厚脸皮,竟被他钻了出来。”而那有须者回嘲他说:“足下面皮更老,这等硬须还钻不透!”这个笑话似乎早就成为民间茶余饭后的笑资;《世讳部》载有《争坐》的笑话,鼻子和眉毛争坐位,鼻子说:“一切香臭,皆我先知,我之功大矣。汝属无用之物,何功之有,辄敢位居我上?”眉毛则反唇相讥:“是则然矣,假如鼻头坐上位,世上有此理否?”鼻子和眉毛争坐就是争功,这个笑话是不是相声《五官争功》的灵感来源?

笑话是相声的灵感来源,因为笑话里有包袱,有梗,现在的脱口秀就是笑话的集合,所以如何讲述一个笑话,在《笑林广记》中也有方法论的启示。可以说,笑话中最多的包袱和梗就是玩文字游戏。《进士第》中的某人因为哥哥做官横行乡野,他的理由是:“你不见匾额上面写着‘进士第(弟)’么?”《入场》里的监生应付入场,出来遇到朋友,朋友向他作揖,还向旁边的猪屎作揖,监生问其故,那人说:“他臭便臭,也从大肠(场)里出来的。”这是从谐音玩出的梗;《薑字塔》中说富翁问人“薑”字如何写,那人告诉他:““草字头,次‘一’字,次‘田’字,又‘一’字,又‘田’字,又‘一’字。”富人却写了“草”“壹”“田”“壹“”“田”“壹”,写完大骂:“天杀的,如何诳我?分明作耍我造成一座宝塔了。”还有笑话《训子》中,富翁让人教儿子学字,先学“一”字是一画,“二”字二画,“三”字三画,儿子大喜说自己不要学了,富翁很高兴,有一天富翁邀请一个姓“万”的朋友赴宴,让儿子写请帖,儿子到了中午也不曾写好,“姓亦多矣,如何偏姓万。自早至今,才得五百画着哩!”比如“赤壁赋”变成“赤壁贼”,让小偷无处藏身闹出的笑话,鸡有“五德”,却加上“我便吃得,你却舍不得”而成“七德”,医生为贪官治牙病,说里面有大虫,“自幼在牙(衙)门里吃大,最能伤人。”

文字游戏就是用此字代替彼字产生的笑话,此字和彼字因为不在同一种语境下所以有了错位,所以有了误解,所以有了笑料,而实际上,笑话的另一个特点就和这种错位有关,这就是对话语境。在许多笑话中,说话者经常采取取消听话人所做出的推论的办法来取得幽默效果,也就是说,笑话的解读更多和解读者的认知环境变化相关,不管是否是明示性交际,是否是真诚交际,是否是会话,在笑话的理解过程中,都涉及到“认知语境”,游戏主人在序言中其实就说到了这一点,“言者无罪,闻者倾倒,几令大块尽成一欢喜场。”这里的言者和闻者是指讲述笑话和听闻笑话,但是在笑话里,也有言者和闻者,有时候闻者也会参与其中成为另一个言者,一个笑话要讲出来,就需要有一个闻者在场,更需要闻者变成言者“对话”,言者和闻者构成的关系,有时候就像是相声中捧哏和逗哏的关系,有时需要接住包袱,有时则需要另类解读。

《藏年》中的男人娶了一老妻,坐床时,男人见她面多皱纹,便问她的真实年纪,老妇曰:“四十五六。”男人再说:“婚书上写三十八岁,依我看来还不止四十五六,可实对我说。”老妇这时说:“实五十四岁矣。”有一次男人巧生一计,在床上他说:“我要起来盖盐瓮,不然被老鼠吃去矣。”老妇这时质疑地说:“倒好笑,我活了六十八岁,并不闻老鼠会偷盐吃。”真实年龄就在这不意间说出了口,对话造成的语境差别具有了笑话的效果。《唤茶》也是如此,一家客至,丈夫唤茶不已,妻子问他:“终年不买茶叶,茶从何来?”丈夫说:“白滚水也罢。”妻子又问:“柴没一根,冷水怎得热?”丈夫骂她:“狗淫妇!难道枕头里就没有几根稻草?”妻子回骂:“臭忘八!那些砖头石块,难道是烧得着的!”《出丑》中有一个杀牛的屠夫,他去找屠猪的人,那人的儿子避讳说:“家尊出亥去了。”屠牛者回来对儿子说了这件事,后来屠猪者来找他,他的儿子也活用了,回答说:“家父往外出丑去了。”屠猪者问:“几时归?”儿子答曰:“出尽丑自然回来了。”

讥讽也好,夸张也罢,一切的笑话都只是“聊借玩世”而已,于是编撰此书者自命“游戏主人”;谐音也好,包袱也罢,言者和闻者无非是欢喜一场;如此,删了,减了,又何必纠葛?又何必认真?“青樽惟我,白眼由他,总付之哑然一笑,乌所论妍媸美丑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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