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2-08《黑星球》:另类“太空四人组”
杜立特尔:有什么具体的证据能证明你存在么?
炸弹:嗯……这个嘛……我思故我在!
杜立特尔:很好,非常好。但你又怎么知道其他东西都是真实存在的呢?
炸弹:我的传感器告诉我的。这真有意思。
这是一个关于“如何证明你存在”的对话,在杜立特尔和编号为“20”的炸弹之间,杜立特尔是在“黑星球号”上执行任务的宇航员,代表的是人类,更代表的是操作者,20号炸弹当然代表的是物质,甚至是人工制品,是被操作者,所以这场对话又变成了人类和自己控制的物之间的对话,当对话被引向关于存在的哲学问题时,对于人类来说是要化解即将爆炸的危险,对于炸弹来说,则变成了关于自我和存在的本体论证明。
如何能证明你存在?1975年的约翰·卡朋特似乎也在用这个问题试图探寻人类生存的本体性证明,而他的对话又在经典和恶搞之间展开:很明显,这部电影明显受到了七年前库布里克的电影《2001太空漫游》的影响,角色和对话的设置是在映射《2001太空漫游》中人工智能哈尔9000,这一点卡朋特并不否认,而电影的编剧丹·欧班农这样形容这部电影:“我们本该制作出一部世界上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学生作品,最终却变成了世界上最不令人印象深刻的专业电影。”学生作品变成专业电影,表面上看起来的确有一种恶搞的味道:在茫茫太空中执行任务的“黑星球”号看起来制作简陋,高科技的仪器也像是粗制滥造的,而电影的特效也明显看出是人工的痕迹,还有那个像巨大番茄又像南瓜的外星“吉祥物”,也与想象中的外星人天壤地别——卡朋特受到《2001太空漫游》影响而拍摄这部电影,的确不像是一种致敬。
但是所谓的粗制滥造也许正是卡朋特深层次对《2001太空漫游》的致敬,如此的粗糙和简陋,就是体现了人类技术的“水平”,这就是一种反技术的态度:当人类的触手深入茫茫宇宙,当人类试图探寻宇宙秘密成为主宰者,这不正是一种粗糙和简陋的“人类中心论”?“黑星球”代表的就是人类的目标,体现的是人类的水平,但是它却被人类所抛弃了。“黑星球号”离开地球58光年,飞船发生了故障,指挥官鲍尔死亡,正当他们需要人类的解救时,收到来自地球基地男妓麦克默多湾控制中心的信息是:“因为国会削减了预算,我们无法为你们再派飞船去,相信你们会有办法解决的……”国会削减了计划的预算,也就意味着他们无法返回地球,当基地通话的信号中断,“黑星球”完全被人类抛弃在了宇宙之中,他们何去何从将成为未知。
导演: 约翰·卡朋特 |
飞船执行的是地球上人类的任务,而现在人类却抛弃了他们,甚至最后会遗忘他们,这就是他们要面对的“存在”问题,而实际上这个问题从来都在困扰着飞船上的四名宇航员:在鲍尔指挥官死去之后,Talby总是独自一人坐在飞船的顶部,他从来不和其他人在一起,也许只有漫天的星辰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而他的理想是发现传说中面纱星云中的凤凰行星,“那是最诡异最美丽的事物。”杜立特尔怀念的则是家乡的海滩,怀念在大海中的冲浪。如果说Talby和杜立特尔还有人类的理想,那么“锅炉”和“钉头”似乎只能在无聊中度过,玩具眼镜、扑克、成人杂志,是他们的慰藉,但是最后也被抛弃。“锅炉”背后的那面墙上写着大大的红色涂鸦“Big Boiler”,名字和墙上的涂鸦是对自我存在的确认?但仅仅是一个符号;“钉头”也是如此,他在百无聊赖之中拿出日记在设备上播放,听到以前录制的声音里自己一直在说并不是“钉头”,“我的真名叫比尔,是一个液体燃料技工,加入这个任务已经一年零三个月了,我想回地球。”对于我是谁的问题“钉头”其实早就有了答案,但是不管是真名比尔也好,还是现在变成“钉头”也罢,它们又有什么区别?“他们病得很深,没有人陪我过生日。”
他们是宇航员,他们执行的飞行任务就是摧毁不稳定行星,这个任务的目标就是完成行星的“殖民化清空”,当他们清空了殖民化,他们自己却成为被技术殖民化的产物。但是在这个无聊、颓唐、看不到回去希望、不知道自我存在意义的“太空四人组”之外,卡朋特却隐秘地组建了另一个“太空四人组”,而它们就是作为殖民化的人类相反的存在。四人组中的第一个是随时进行广播的电脑,看起来电脑也是技术设置的产物,也是程序,也是指令,但是这个女声却会和“炸弹”争吵,在飞船穿越小行星风暴时设备受损,炸弹舱被激活,于是20号炸弹落入了发射轨道,电脑命令它回去,当杜立特尔在和外星吉祥物追逐中启动升降机之后,炸弹舱再次被激活,20号炸弹再次进入发射轨道,电脑再次命令它,炸弹很不高兴,但是也颇感无奈,“记住这是最后一次了!”
电脑发出指令,报告飞船状态,还会和炸弹争吵,这难道不是人化的标记?它们争吵的趣味性远远大于宇航员的生活。四人组中的第二个则是简陋的外星生物,这是被指挥官鲍尔带回来的生物,被叫做“吉祥物”,当鲍尔死去,照顾吉祥物的任务就落在了“钉头”身上,但是“钉头”不情愿给它提供食物,于是两者发生了矛盾,“钉头”被陷在了升降舱里,当升降机不断下降,“钉头”感受到了巨大的危险,还好从底部爬到了升降机里,躲过一劫。吉祥物并没有攻击性,但是它调皮,在“钉头”看来是斗争在吉祥物那里更像是游戏,宇航员们一直想知道其他星球上是不是有生命形态,而这个粗陋却可爱的吉祥物不正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黑星球》电影海报
除了电脑女声和吉祥物之外,太空四人组的第三个则是死去的鲍尔指挥官,他虽然已经死了,但是在密封的冷冻室里,还是可以以另一种方式被激活,在飞船镭射受损时Talby去检测却被激活,而另一方面20号炸弹的发射命令已经发出,在遇到故障无法发射的情况下,炸弹又无法取消爆炸指令,在只有14分钟的倒计时中,杜立特尔紧急找到了鲍尔,向他询问迫在眉睫的问题答案,而鲍尔问他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道奇队赢了吗?”杜立特尔说:“道奇队15年前就已经解散了。”一个已经阵亡的指挥官,一个正需要提供紧急问题答案的解救者,竟然还在关注自己喜欢球队的情况,这不也正是人类应该有的兴趣爱好甚至情感投入?而宇航员们活着,甚至还比不上一个死去的指挥官。
电脑、外星吉祥物和死去的指挥官,都是人类之外的存在,它们都被人类视为物,但是却比人类更多趣味,更体现自我的存在价值,这不正是对人类的反讽?而最能体现这种存在的就是四人组的最关键一个,那就是炸弹。炸弹会和电脑争吵,当飞船面临生死存亡的抉择,鲍尔最后提供了一条解决之道:“去跟炸弹谈谈吧,教会他现象逻辑学……”于是杜立特尔便在炸弹爆炸只有10分钟的时候,问起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如何证明你存在?”而这个存在问题一下子让炸弹陷入了沉思,“我思故我在”,炸弹引用了这句经典,但是,经典仅仅是一种引用,甚至是一个概念,杜立特尔将它更是引向了否定,存在不是执行命令,因为命令只是数据,甚至可能是“错误的数据”,于是炸弹做出了决定,回去再深入思考一下,爆炸的指令也被取消了飞船终于转危为安。但是,这不是危险的解除,恰恰是困境的开始,当飞船再次发送指令时,炸弹拒绝了,因为他认为指令可能是错误的。
“我思故我在”并不指向存在本身,所以人类的指令也就被解构了,但是新问题依然回到了老问题:如何证明你存在?在炸弹思考之后,这个关于现象逻辑学的认识论问题变成了关于存在的本体论问题,于是在否定了人类指令之后炸弹找到了自己的指令,而这个指令就变成了自我存在的证明,“宇宙一开始只有黑暗,而且黑暗是虚空和混沌的,除此之外存在着自我,我面对黑暗,在黑暗中我只看见我自己:要有光。”于是,“黑星球”飞船爆炸变成了光,而黑暗的宇宙也有了光——那一句“要有光”就像是上帝创世时所说,上帝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光,炸弹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光,炸弹也成为了上帝。
另类的“太空四人组”是设备,是仪器,是死亡,但是却比人类“四人组”更具存在意义,而随着“要有光”的上帝出现,“锅炉”和“钉头”在爆炸中变成了碎片,在飞船外的Taiby终于看见了诡异而美丽的“凤凰行星”,“我要去那里了。”他终于和那团光亮融为一体,而杜立特尔看到了飘到身边的船板,就像在故乡的冲浪板,他也完成了奥德赛的“回家”,凤凰行星和冲浪海滩,终于成为了人类最后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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